他不怕死，他真不怕死！
只是老朱听完这些话，他就是这样想的，陈家人简直是疯子……而且此次称之为伸冤，不如说是胆大包天的抬棺来和皇帝讲理。
朱元璋明显被陈洛这番直刺心肺的逻辑，关乎公道的逻辑气的脸色大变。
可他即使再愤怒，太阳穴再突突直跳，那双看惯了生死的眼睛，那执掌着亿万生灵命运的手，竟在此刻微微颤抖起来。
他怎么回答？
无论怎么答，都坐实靖江王该死，可他却仿佛不知道。
他非要让惩恶的陈家人受死，甚至人明明做的是正确的……
就算死罪，人也为此死去了，付出了代价，追究九族纵然就是一句之事……
可这事不能轻易做，这一点朱元璋也清楚的很。
所以，他只能死死盯着伏在阶下的陈洛，又扫过那口漆黑的棺材，最后目光掠过殿下那些虽垂着头，却显然已被陈洛之言触动，正暗自思量的百官。
公道自在人心，此话是一点不假。
朱元璋真的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个一再挑战他底线，将他逼入逻辑死角的狂徒给碎尸万段！
但……绝对不能。
那口棺材，那本《大诰》，那番句句不离他亲自制定的法度、字字拷问他帝王公正的言论，已然在奉天殿内出现，就算他强压，此事也必然很快将在天下人心中定调。
他朱元璋可以强势，可以独裁。
但陈洛这抬棺的操作，这事必然名垂千古。
所以此刻杀陈洛，非但不能立威，反而坐实了他朱元璋——律法只为驭民，皇权可凌驾于法的恶名！
甚至会彻底践踏了他朱元璋亲手树立的《大诰》之公正权威。
他洪武皇帝，将成为一个出尔反尔，被一介布衣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笑话！
这比损失一个侄孙，比凤阳的丑闻，更让他无法接受！
这是对他毕生所求的“洪武之治”根基的动摇！
因此，殿内一时间沉默了许久许久，朱元璋真不知道怎么接话。
陈洛也干脆默默等待，我倒要看看你洪武皇帝要不要脸。
哼！
良久，就在那紧绷到极致的气氛中……终于是在朱元璋一声漫长而沉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中，缓缓松弛下来。
“呵……呵呵……”朱元璋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低笑，充满了疲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缓缓向后，靠在了龙椅的椅背上，整个人都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分。
抬棺进谏，意义非凡啊！
“好，好啊，好一个陈洛，好一个陈家人，好一个拿你兄长的所作所为举例，也好一个称律法公正之说……”
他喃喃自语，声音即使不大却也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话其实就已经表明态度了。
他目光再次投向陈洛，眼中的暴怒和杀意是必须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审视和……一丝真正无可奈何的欣赏？
“陈洛，你赢了……”
此言一出，百官震惊。
朱元璋却不在乎这一点了，他是皇帝，他可以家天下，但必须要考虑后果。
因此，他思索半天，最终也给出了他的答案。
“朕，准你所请。”
百官彻底悚然的动容，难以置信地微微抬头，偷眼觑向龙椅。
朱元璋继续着，说的话也仿佛考虑万千遍。
“那就传朕旨意，江南陈氏一案，至此复核。除罪臣陈灼（第三个马甲）一系依律惩处外，其余未曾参与其事、查无实证之族人……赦免，即刻释放。”
此言一出，杨业、王主事、李御史三人几乎要虚脱过去，心中狂喜与震撼交织！
竟然真的成了？陛下竟然……让步了？！
然而，阶下的陈洛，在听到这道旨意时，身体却并未放松，反而缓缓地，甚至说极其坚定地再度抬起了头。
老朱的话有问题！
因此他脸上也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没有沉冤得雪的激动，只有一片平静。
当时大家也都等着陈洛谢旨，可半天后，朱元璋也回过味了，这陈洛是没完了吗！
那一刻。
“陛下。”
陈洛终于开口，也直接不客气的说：“草民，谢陛下恩典。然，草民今日抬棺而来，非为单一乞求陛下对我陈氏一族的特赦与宽宥。”
朱元璋眉头猛地一拧，刚刚缓和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你……此言何意？朕已赦你族人！”
“陛下！”陈洛突然提高了声音，目光灼灼的直视朱元璋，“草民争的，从来不是我陈氏一百三十七口人的性命！草民争的，是陛下您亲颁的《大明律》与《大诰诰》的尊严！争的是这天下万千黎民心中那杆‘法度公正’的秤砣！”
他突然再次重重叩首，额头触碰冰冷的地砖上，那一刻声音更厉！
“今日，陛下因草民之言，赦我陈氏。此乃陛下天恩，然，此仍是‘恩出于上’，而非‘法行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