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出:“太后……待朕是很好,衣食无忧,用度不缺……可……”
他咬了咬嘴唇,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失落,“可总觉得……没什么感情。
她待朕极是严格,稍有懈怠便是训诫。
还常常……常常拿朕跟其他几位皇叔家的堂兄弟相比,说他们如何勤勉,如何聪慧……有时候,朕真的想……想跟她说,让她选她喜欢的皇子当皇帝好了!
朕……朕不想比了!”
这近乎“禅让”
的惊人之语,让整个御书房陷入了死寂。
太监总管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
赵明诚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他沉默片刻,并未如太监总管预想的那般震怒,反而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
他走近小皇帝,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皇帝平齐,苍老而有力的手轻轻按在小皇帝稚嫩的肩膀上,声音低沉而郑重:
“小万岁,这种‘让位’的话,往后切莫再提!
此乃懦夫之行径,绝非帝王胸襟!
您不是最喜欢那张经纬吗?您觉得他如何?”
提到张经纬,小皇帝黯淡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他是大英雄!
善用奇招,敢查大案,不畏强权!”
“是啊,”
赵明诚循循善诱,“陛下可愿像他那样,做个顶天立地、护佑百姓的大英雄?”
“当然想!”
小皇帝用力点头。
赵明诚话锋一转,目光如炬:“可陛下知道吗?为何,所有人都说,当年那位收复了北云十六州的晋王,才是真正的大英雄。”
小皇帝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不服气。
赵明诚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陛下要记住,真正的英雄之名,在于万民心中,在于他们是否因你而得安稳,是否因你而感念。
而不在于口耳相传的溢美之词,更不在于一时一地的权势煊赫!
那张经纬破案安民,百姓称颂,这便是他的英雄处。
晋王开疆拓土,功在社稷,亦是英雄。
英雄各有其道,但其根,皆在于一个‘民’字!
陛下若能以民为本,励精图治,将来功业,又岂是他人可比?”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冲散了小皇帝心头的委屈和不平。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须皆白的祖舅公,眼中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
他整了整身上小小的龙袍,后退一步,竟对着赵明诚,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学生礼:
“朕……朕知道了!
谢祖舅公解惑!”
神情认真而庄重。
“哎呦呦!
使不得!
使不得!”
赵明诚慌忙起身,连连摆手,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连忙对着小皇帝躬身还礼,“陛下折煞老臣了!
君臣有别,礼不可废啊!”
他直起身,脸上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变戏法似的从宽大的袍袖里摸出一个油纸小包,神秘兮兮地在小皇帝眼前晃了晃。
“陛下,您看这是什么?”
小皇帝眼睛一亮,刚才的沉重一扫而空,惊喜地叫出声:“哇!
是糖瓜子!”
那是宫外最寻常不过的小零嘴儿,对他这深宫中的天子而言,却比任何珍馐都要稀罕。
赵明诚笑眯眯地将油纸包塞进小皇帝手里:“吃完这一小包,咱们就开始做功课,可好?”
小皇帝紧紧攥着那包带着体温的糖瓜子,感受着粗糙油纸下甜蜜的硬块,又抬头看了看祖舅公温和而带着期许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清脆而坚定:
“嗯!”
御书房内,方才的沉重气氛被这包小小的糖瓜子悄然驱散。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小皇帝珍惜地剥开一粒糖瓜子,含在嘴里,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仿佛也驱散了帝王之路上的些许苦涩。
而赵明诚则重新拿起一本奏章,目光沉静,开始履行他身为帝师与辅政大臣的职责。
这深宫之内,权力的冰冷与亲情的微温,交织成一幅复杂而真实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