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时间,高阳城里颇不太平。
一伙伙打着“京畿按察”
、“暗访御史”
旗号的外乡人,在各酒楼饭庄骗吃骗喝,闹得商家苦不堪言。
起因是朝廷新颁布的治盐策震动天下,御史台为此派出了大量按察使巡查地方。
这消息不知怎地传开了,京畿道各郡对此类骗术早有防备,没想到这股歪风这么快就刮到了河东道,连高阳这等小县也未能幸免。
这天一早,张经纬刚升堂没多久,月华楼的伙计就哭丧着脸跑来击鼓鸣冤,说店里来了个老者,带着几个随从,气质不凡,已经在店里连吃了三顿最好的席面,却一直拖着不结账。
张经纬先派了几个衙役去调解,没想到片刻功夫,衙役们就鼻青脸肿地跑了回来——竟被那老者的护卫给打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张经纬本就因药材和流民的事心烦意乱,一听还有这等嚣张跋扈之徒,顿时火冒三丈,一拍惊堂木:“岂有此理!
在本官的地盘上,吃白食还敢殴打公差!
本官倒要亲自去会会这尊‘大神’!”
他当即点了两队衙役,气势汹汹地直奔月华楼。
月华楼老板早在门口翘以盼,一见张经纬的官轿,如同见了救星,连滚爬爬地迎上来:“大人!
青天大老爷!
您可算来了!
那人……那些人还没走,就在二楼雅间里呢!
气定神闲的,好像还在等茶点!”
张经纬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官袍,迈步进了酒楼。
掌柜的战战兢兢引他上了二楼,指了指最里面那间名为“听雨轩”
的雅间。
张经纬示意衙役们守在门外,自己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门内的景象,却让他瞬间愣住了,满腹的兴师问罪之词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雅间内,并非想象中凶神恶煞的江湖骗子,而是围坐着七八位老者。
大多穿着朴素但浆洗得十分干净的布衣,面容慈祥,眼神清亮,有几位还穿着洗得白的儒生长衫,像极了乡间德高望重的私塾老夫子。
而居于上的一位,最为显眼,身着暗紫色锦缎常服,头戴一枚水头极好的翡翠箍,中间插着一根乌黑亮的檀木簪子,虽面容苍老,但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雍容气度。
桌上杯盘狼藉,显然刚享用完一顿丰盛的早餐,空气中还残留着茶点和酒菜的香气。
张经纬迅收敛了脸上的怒容,换上公务式的平和语气,拱手道:“几位老丈,打扰了。
本官听闻,诸位昨日便已在此,两日来共用三席。
这月华楼虽好,终究是小本经营,概不赊欠。
不知诸位可否将账目结算一下?”
他的话音落下,那群老者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都笑眯眯地打量起他来。
一位穿着布衣、精神矍铄的老者抚须笑道:“呵呵,这娃娃官儿说话倒还有些礼貌。
你便是这高阳县的县令,张经纬?”
旁边一位儒衫老者接口道:“嗯,果真是一表人才,气质清朗,不像那些庸碌之辈。”
另一位老者则饶有兴趣地问:“那轰动京师的《君不见》‘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当真是你所写?老夫初读时,还以为是哪位看破红尘的玄门高道所作,那等豁达境界,不似少年人心性啊!”
又有人点头附和:“能写出《陈石疏》那般犀利的策论,又能参赞《治盐策》此等经国方略,确是大才!
可惜啊,听闻你止步于孝廉,未曾参加会试?若是继续科举,以你之才,博一个进士及第,想必如探囊取物。”
甚至有一位面容和善的老者热情地问道:“张县令如此年轻有为,不知可曾婚配?老夫家中有一孙女,今年刚满十六,性情温婉,略通诗文……”
这一连串的夸赞和问候,如同春风拂面,精准地搔到了张经纬的痒处。
他努力想维持父母官的威严,但那压不住的嘴角,和微微扬起的眉梢,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受用和开心。
哪个读书人能拒绝当世大儒(他下意识认为这些老者绝非普通人)的如此赞誉?
一旁的钱明却看得心急如焚。
他是务实派,可不会被几句好话糊弄过去。
他上前一步,粗声粗气地打断道:“喂!
我家少爷是来让你们结账的!
你们这几个老东西,东拉西扯说些什么呢?休想糊弄过去!”
张经纬正听得飘飘然,被钱明这么一打岔,顿时不悦,呵斥道:“钱明!
不得无礼!
怎可对诸位老先生如此粗鲁!”
钱明急了,也顾不得许多,拉着张经纬的袖子低声道:“少爷!
我的好少爷!
您醒醒!
可不能因为他们夸您两句就忘了正事啊!
最近城里吃白食的那么多,风气就是被这些人带坏的!
要是每个骗吃骗喝的夸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