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航程里,“泰山”号的头等舱仿佛成了一个微缩的博弈场。
福斯特和苏珊娜显然没有放弃从陈嘉堃身上打开缺口的企图。
福斯特试图以“文化交流”、“记录侨领归国壮举”为由接近,苏珊娜则更是不吝施展魅力,巧笑倩兮地试图与陈嘉堃“偶遇”攀谈。
然而,他们的计划屡屡受挫。
每当他们刚靠近陈嘉堃,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深入的话,林远就仿佛恰好出现。
他有时是来邀请陈嘉堃下棋,有时是来讨论一个商业构想,有时仅仅是端着一杯茶过来闲聊几句天气。
林远的出现总是那么自然,谈吐得体,让福斯特和苏珊娜完全找不到理由发作或继续纠缠。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次数一多,陈嘉堃这等在商海沉浮数十年的老江湖,岂能察觉不出异常?
他看向福斯特和苏珊娜的眼神,渐渐从最初的礼貌,变成了审视和疏离。
一次私下交谈中,陈嘉堃皱着眉对林远说,“致远啊,那位洋先生和苏小姐,似乎……过于热情了。”
林远微微一笑,既不点破,也不否认,只是含蓄地提醒,“陈老,树欲静而风不止。您此番回国,万众瞩目,有些风,避一避总无大错。”
陈嘉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对林远的感激和信赖又加深了一层。
此后,他没事便待在舱房,或只与林远及自已的随行人员在固定的区域活动,俨然将林远视为了在船上的“安全顾问”。
福斯特和苏珊娜连着碰了几次软钉子,气得内心呕血,却也无计可施。
见陈嘉堃这条路走不通,苏珊娜立刻改变战术,将主攻目标转向了林远。
她开始更加频繁地、更加不经意地出现在林远可能出现的地方。
甲板上,她穿着勾勒出完美曲线的泳装,偶遇正在散步的林远;
阅览室里,她拿着深奥的书籍,请教林远学术问题;
甚至晚餐时,她也总是恰好坐在林远附近的座位,投来暧昧的目光。
“林先生,一个人多无趣,澳门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下次你去,我一定好好尽地主之谊。”她吐气如兰,眼波流转。
然而,林远对她的态度,比对待福斯特还要“滑不溜秋”。
他永远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对她的暗示要么假装听不懂,要么就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挡回去。
“苏珊娜小姐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家夫人管得严,怕是没机会去澳门见识了。”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几次三番下来,苏珊娜感觉自已一身的媚功仿佛都施展在了棉花上,毫无着力点。
看着林远那副云淡风轻、油盐不进的样子,她恨得牙痒痒,却又不能撕破脸皮,只能暗自气闷,将“林致远”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标记为“难以攻克的目标”。
摆脱了这些烦人的“苍蝇”,林远将更多精力投向了那位沉默的老工匠——石不开。
他每天都会找个时间,带着船上提供的点心或清茶,去石老工匠常去的僻静甲板角落,恭敬地请教。
起初,石不开对这个过于热情的年轻人还抱有戒心,言语寡淡。
但林远并不气馁,他请教的问题都围绕着传统木工榫卯、机械传动原理等实实在在的知识,显示出一定的功底和真诚的求知欲。
或许是久未遇到如此虚心好学的年轻人,或许是林远身上有种不同于常人的沉稳气质打动了他,石不开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这‘鲁班锁’看似简单,内含乾坤,一榫一卯,皆是天工与人工的结合……”谈起自已擅长的领域,石不开浑浊的眼睛里会闪烁出别样的光彩。
林远听得极为认真,不时提出自已的见解,有些想法甚至让石不开都感到新颖。
他发现这个年轻人不仅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的能力更是惊人。
“林小子,你这份悟性,若是早年学艺,成就定然不在我之下。”石不开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对林远的称呼也从“林先生”变成了更显亲近的“林小子”。
一老一少,在航行于茫茫大海的巨轮上,一个倾囊相授,一个虚心聆听,竟成了忘年之交。
林远不仅学到了许多实用的传统技艺和精密机械的调理心得,更从石不开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不少关于故宫旧事、古玩行当的秘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