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总镖头看着女儿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又是重重一叹,苦口婆心道:“蝉儿,爹现在说你,你嫌烦,不爱听。
可等你真到了爹这个年纪,或是哪天爹不在了,没人再在你耳边唠叨这些,你怕是要吃大亏、栽大跟头啊!
你别不信邪,爹跟你说的这些,都是几十年刀口舔血换来的实打实的经验!”
他走近几步,看着女儿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语气软了几分,却又带着更深沉的忧虑:“爹知道,你心气高,不想像寻常女子那般嫁人生子,就向往着江湖,向往着刀剑上的快意恩仇。
可蝉儿,人活一世,总不能只盯着眼前,总得……总得为往后想想不是?你看看你现在,走一趟镖就落得这般遍体鳞伤,几乎去了半条命!
往后呢?这江湖路,你还能走多久?”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随即又转为严厉:“还有!
你这次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是不是把爹教你的切口、江湖道上的规矩全忘到脑后去了?!
不然对方何以会下如此狠手,却又偏偏留你一线生机?这分明是……分明是在故意折辱你,要毁你学业,坏你学心啊!”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劲装的镖师步履匆匆地走进院中,对着房内的父女二人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洪亮地禀报道:“总镖头,大小姐!
派出去的兄弟有消息了——小霞姑娘,找到了!”
“什么?!”
张蝉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瞬间爆出惊人的神采,她几乎要从床榻上挣扎起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快!
快带我去见她!
她现在在哪里?伤势如何?”
那镖师脸上却闪过一丝为难与沉痛,低声道:“大小姐,您……您还是亲自去偏院看看吧……小霞姑娘她……情况很不好。”
张总镖头在一旁听了,只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哼了一声:“不过一个婢女罢了,也值得如此大惊小怪。”
说罢,他摇了摇头,背负双手,顺着连接庭院的廊桥踱步离开了,显然对此并不上心。
张蝉此刻哪里还顾得上父亲的态度,她强忍着周身传来的剧痛,在镖师的搀扶下,艰难地下了床,几乎是拖着身子,一步一挪地朝着偏院急急赶去。
偏院一角,一间平日堆放杂物的厢房门扉大开。
尚未走近,一股混合着血腥与污浊泥土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张蝉的心猛地一沉,加快了脚步。
当她踉跄着跨过门槛,看清屋内情形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立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在冰冷的地面上,仅仅铺了一层薄薄的干草,小霞就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
她身上那件原本鹅黄色的衣衫早已被污血和泥泞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破碎成一条一条,勉强遮体。
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没有一寸是完好的,布满了青紫色的瘀伤、纵横交错的鞭痕,以及……无数个细小的、仿佛被什么虫子啃噬过的溃烂伤口,正渗出浑浊的脓血。
她的脸颊高高肿起,嘴角破裂,一道干涸的血痕从额角一直延伸到下颌。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那曾经灵动的双眼此刻空洞地圆睁着,望着蛛网密布的房梁,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痛苦、恐惧,以及一丝……仿佛得到解脱般的茫然。
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每一次吸气,胸腔都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响,伴随着身体无法自控的、细微的痉挛。
“小……小霞……”
张蝉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挣脱了镖师的搀扶,几乎是扑跪到了小霞的身边,伸出那只仅存拇指、新生四指还脆弱无比的左手,想要触碰她,却又怕加剧她的痛苦,手指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似乎是听到了这熟悉到骨子里的呼唤,小霞那空洞的眼神缓缓移动,艰难地聚焦在张蝉脸上。
当看清来人是自己舍命也要护住的小姐时,她那死寂的眼中,猛地迸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无法言喻的喜悦,有深入骨髓的委屈,更有滔天的担忧。
她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动了动血肉模糊的嘴唇,气若游丝,声音细若蚊蚋,却如同重锤般砸在张蝉心上:
“小……小姐……您……您没事……太好了……奴婢……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两行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污,从小霞的眼角无声滑落。
张蝉的眼泪瞬间决堤,她再也顾不得许多,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最严重的伤口,轻轻握住了小霞那只冰凉且布满伤痕的手,贴在自己同样泪湿的脸颊上,泣不成声:“傻丫头……傻丫头!
谁让你替我挡的!
谁让你回来的!
你怎么这么傻啊!”
小霞感受到脸上传来的温热触感,那是小姐的眼泪。
她似乎想挤出一个让小姐安心的笑容,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使得表情更加扭曲痛苦。
她极其微弱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无悔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