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几位军爷?稀客稀客!”
老者的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热情得有些夸张,“这大半夜的,咋还在这河上漂着?快快快,上岸歇歇脚!
咱卧蚕村别的没有,一口热水,几块干粮还是管够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船上众人湿漉漉的衣衫、残留的血迹,以及岑豆叶那失魂落魄蜷缩在船舱的异样身影。
周围那些青壮汉子也默默地围拢过来几步,虽然脸上也学着老者挤出笑容,但手却有意无意地搭在了腰间的柴刀或船桨上。
这份“热闹”
下的排外与防备,如同河面下潜藏的暗流,无声无息地将他们包围了。
夜枭卫的老者脸上立刻换上了谦卑又带着点讨好的笑容,一边招呼众人下船,一边连声道谢,心里却咯噔一下:这村子,果然不简单。
这表面的“桃源”
热情,比冰冷的刀锋更让人心头寒。
他悄悄给身后的队员递了个眼色,示意所有人按他之前交代的——闭嘴,低头,干活,把“尾巴”
夹紧!
夜枭卫的老者强压下心头的寒意,脸上堆起尽可能谦卑的笑容,对着卧蚕村那位眼神锐利的老村长深深作了一揖,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恳求:
“老丈,叨扰了。
我等并非有意惊扰贵村清净。
实是上游战火突起,狼烟蔽空,那铸源镇……唉,已然失守了。”
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些被打散的残兵败将,侥幸逃得性命。
这墨泮河夜路难行,暗礁遍布,实在不敢再冒险。
不知……不知可否厚着这张老脸,恳请老丈和贵村行个方便,容我们借宿一晚?只此一晚!
明日天光一亮,我们立刻就走,绝不多留片刻!”
卧蚕村的老者闻言,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眯得更紧了,锐利的目光像两把小刷子,毫不客气地在眼前这群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神情萎顿的夜枭卫身上逐一扫过。
他那张布满沟壑、饱经风霜的脸上,此刻没有丝毫同情,只有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深沉的疑虑。
他的目光移过岑豆叶失魂落魄的身影,移过晋级小队年轻修士们茫然的脸,最终又落回夜枭卫老者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穿透力:
“借宿一宿,不过是小事一桩。”
他慢悠悠地说,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只是,这战火燎原,可不是小事!
老汉我斗胆问一句,诸位既然是守卫铸源镇的军爷,为何……守不住?那铸源镇,好歹也是朝廷的关隘重镇吧?”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牢牢锁住夜枭卫老者,仿佛要刺穿他话语的真伪。
被对方如此直白地质问,夜枭卫老者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堪的涨红,随即化为更深的灰败。
他身后的队员们也纷纷低下头,不敢与村长老者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对视,只觉得那目光扫过身上,如同芒刺在背。
“唉……”
夜枭卫老者长长叹了口气,肩膀似乎又佝偻了几分,声音也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无力,“老丈说得是……守土之责,我等……愧不敢当,是我等无能。”
他艰难地承认着,声音干涩,“可……可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朝廷的文书如何写,我们便如何做。
他们……他们甚至从未下令在铸源镇修筑像样的防御工事!
而今你老看到的这些人……”
他指了指身后形容狼狈的众人。
“除了我身后这些夜枭卫的老卒,便是此次招贤纳才大会中,即将补充入卫的新人。
而夜枭卫……老丈想必也略有耳闻,我们……我们主管的是暗杀、刺探、追缉这些……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至于守城御敌?兵部的大人们……他们……他们何曾真正管过我们的死活?”
他的话语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化作一阵苦涩的喃喃自语,充满了自嘲和深深的无奈。
这份剖白,既是向眼前这位精明的村长解释,也像是在宣泄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怨愤。
卧蚕村的老者静静地听着,脸上那层客套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和一种洞悉世事的漠然。
他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抬手,用一根枯瘦的手指,遥遥指向村子边缘一处被浓重阴影笼罩、显得格外破败荒凉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