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翳低低压在紫禁城脊,将午门的铜钉染成暗青色。
凝滞的空气里浮着雨前特有的土腥味,连檐角铁马都敛了声息,唯有慈元殿鸱吻上蹲踞的玄铁兽,在沉闷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殿外那株百年梧桐的叶子卷成枯卷,叶脉间凝着未坠的露珠,恰似淑妃鬓边将落未落的血痂。
杨沂中对着廊下玄甲军挥动手臂,铁叶甲在沉闷的天光下泛着冷光:“方圆百步戒严!
所有宫人一律羁押至永巷,敢吐露半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檐角鸱吻,“提头来见!”
玄甲军齐刷刷抱拳,甲叶碰撞的声响惊飞檐下宿鸟。
他们如黑色潮水般退去,将挣扎的宫女太监连拖带拽带离,廊下瞬间只剩太子与杨沂中相对的身影。
殿外传来锁簧扣合的轻响,慈元殿的雕花木门被玄甲军从外侧封上铜锁,雨前的狂风卷着铅云,将殿内烛火压得明明灭灭。
“殿下,内外已肃清。”
杨沂中躬身时,甲叶上的血锈簌簌掉落。
太子颔的刹那,一道惊雷骤然劈过紫宸殿脊,将他半边脸庞映得铁青。
他抬手推开殿门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朽木门板出吱呀呻吟,门轴处扬起的灰尘里,淑妃蜷缩的身影在烛火中猛地一颤。
“啊——!”
淑妃像片枯叶般向后缩去,明黄凤袍的广袖扫过满地碎瓷,珍珠璎珞被她撞得四处滚动。
七花散的毒火让她视线模糊,却在望见太子腰间玉带时瞳孔骤缩,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挤出半句话:“别……别过来!
我做不到……你别逼我!”
她攥着佛珠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木纹渗出,在昏暗光线下宛如泣血。
太子步步逼近的靴底碾过砖缝里的雄黄粉末,将明黄色碾成暗紫,恰如十八年前那夜被血浸透的月光。
太子立在殿门口的阴影里,明黄蟒袍的下摆被穿堂风掀起,十二章纹在闪电劈过时明灭不定。
他望着淑妃蜷缩在血污中的身影,袖中黄绢被攥得皱,血字透过丝绸烙在掌心,方才还存有的一丝侥幸,或是乌古论栽赃陷害,可当他在看见淑妃惊惶闪躲的眼神时轰然崩塌,将最后一丝侥幸碾作齑粉。
殿外滚来的闷雷撞在蟠龙柱上,把他按在门框上的指节映得青白。
“淑妃娘娘。”
他的声线裹着殿外滚来的闷雷,每一个字都像铁锥砸在青砖上,“抬起头来!”
朽木门框在他掌心沁出凉意,太子微微侧身让开半扇门,殿内烛火趁机窜出门缝,照亮他半边棱角分明的脸。
那道目光如玄铁箭头般钉在淑妃额角的银线上,惊得她浑身一颤,珍珠璎珞从散碎的髻间滚落,在青砖上砸出细碎的响。
“看看我是谁!”
当又一道闪电划破紫宸殿脊时,太子的身影在门框上投下狰狞的影。
淑妃仰起脸的刹那,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吸进一口混着血污的空气——眼前这人蟒袍上的日月星辰纹,恰如十八年前她刚入宫时,绣在皇帝披风上的纹样,只是此刻更添了几分帝王家特有的冷硬。
“太太子殿下”
她的背脊狠狠撞在妆台边缘,琉璃镜奁里的胭脂膏被挤了出来,在明黄凤袍上蜿蜒成暗红的河。
太子望着她掌心死死攥着的檀木佛珠,忽然想起幼时在慈元殿见过的、淑妃鬓边那支永不离身的点翠凤钗,如今却只剩满地碎羽与血痂。
慈元殿的残灰被穿堂风卷得漫天飞舞,淑妃慌忙抬手去挡,却在指腹触到血污时猛地一颤。
她胡乱用袖口蹭着脸颊,暗紫色凤袍袖口立刻洇出更深的血痕,反而将铅粉冲得更加斑驳。
膝行至太子靴边的动作踉跄不稳,十二幅褒衣博带缠在腿间,每爬一步都牵扯着肩胛骨的旧伤,疼得她闷哼出声,却仍强撑着仰起脸——
“臣妾叩见太子殿下臣妾不知是殿下……请殿下恕罪……”
话音未落便被自己的咳嗽打断,黑血溅在太子明黄蟒袍的下摆,惊得她慌忙用沾满血痂的指尖去拂,反而在金线龙纹上抹出狰狞的痕迹。
她垂时,银线鬓滑落遮住半张脸,却遮不住睫毛剧烈的颤抖——乌古论那句“十八年前的秘密”
如毒蛇般缠上喉头,迫使她用尽全身力气维持跪拜的姿势,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的檀木佛珠。
“孤为何来此,想必你是知道的。”
太子跨过淑妃蜷缩的身影时,蟒袍下摆扫过她散乱的髻,十二章纹的衣角沾了血污却依旧笔挺。
他望着满地碎瓷与雄黄粉末混作的狼藉,靴底碾碎半枚嵌着血痂的珍珠,忽然想起幼时随皇帝来慈元殿,淑妃总在案头摆着新鲜的栀子花,如今却只剩铜鹤香炉里冷透的香灰。
“你究竟还要疯癫到何时?”
他的声音砸在金砖上,惊得梁间燕巢扑簌簌掉土。
太子背过身去,望着镜中自己被烛火拉长的影,指节叩响蟠龙柱上的血痕,“十八年前的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