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青石板上迸裂成银白碎珠,天地间一片混沌。
莲儿的丝粘在苍白的脸颊上,雨水顺着下颌线坠落,像她破碎的泪珠,砸在她的手背上。
她立在老梅树下,手中赤绳在风中轻轻摇晃。
白衣道士的话在耳畔回响:“若要唤回薄情郎,需用这赤绳系住他的往生魂”
雨水顺着她凌乱的丝滑落,浸透的裙裾沾满泥浆,她望着树干上斑驳的刻字——“千骑踏尘非吾愿,唯系海棠待归鞍”
,突然出一声凄厉的笑,笑声混着雨水灌进喉咙,腥甜似血。
她一拳砸在粗糙的树皮上,鲜血混着雨水顺着指缝滴落。
剧痛让她痛苦中清醒过来,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年前的烟雨中,仕林也是在这里,将半枚桃木印信塞进她掌心,许他三年归期,百里红绸相迎,可如今,他的身边却有了旁人。
“莲儿!”
马蹄声由远及近,雨幕中,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跌跌撞撞奔来,仕林的呼喊被风揉碎,马蹄在青石板上敲出碎玉般的脆响。
他看见她转身时,间珠钗的流苏扫过脸颊,划出红痕——那支泛着幽光的珠钗是三年前仕林赴任时,小白提前所赠的“聘礼”
,意为定情之物。
“你没事吧!”
仕林急切地抓起莲儿的手,二人双双跪在瓢泼大雨中,“爹娘和姑父姑母都担心死了!”
“那你呢。”
雨水冲刷着她的面庞,她努力睁开眼,身体微微前倾,可眼中却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你可曾担心过我?”
莲儿的质问被滚雷碾成碎片,雨水顺着她睫毛坠成串珠,砸在他手背上竟似热油灼烫。
仕林这才注意到她掌心的血痕,混着泥浆在两人相触的地方洇开暗红云翳,如同他们之间越积越厚的隔阂。
“我担心!
我当然担心!”
仕林望着她苍白的脸,喉间紧,“跟我回去吧,爹娘他们”
“我不回去!”
莲儿挣开他的手,伤口在雨中绽开珊瑚般的血花,“哥哥可记得三年前的承诺!”
“我我记得”
仕林垂眸盯着她间的珠钗,钗头忽然轻轻颤动,映出他眉间的愧疚。
一声闷雷从云层深处滚来,震得老梅树簌簌落英。
莲儿突然剧烈颤抖,间珠钗的碎钻刮过他手腕:“既然记得……你的十里红绸!
你的三书六礼,究竟……要予何人!”
她的笑声被风扯得支离破碎,“哥哥可知道,我每日在绣庄绣那百子千孙被面时,针尖扎穿了多少个晨昏?”
雨水顺着仕林下颌成股坠落,砸在他官服的补子上,将那只金线绣的仙鹤洇成模糊的墨团。
他想替她擦去脸上的雨水,指尖却触到一片滚烫——那不是雨,是她积了三年的泪:“莲儿,我”
“别叫我莲儿!”
她猛地甩头,梢甩出的水珠如碎玉击面,“你的莲儿早就死了,就在你心系你的‘公主玲儿’的时候,早就把我……”
话音戛然而止,一道紫电劈开天际,将她惨白的脸照得透亮。
他这才看见,她唇畔竟有血丝蜿蜒,不知是咬得太狠,还是心肺已被怨火烧穿。
“对不起”
他抬眼望向她通红的双眸,雨珠顺着他睫毛坠落,砸在她手背上,“莲儿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求你”
“不要!”
莲儿扑进他怀里,雨声再大也掩不住她的呜咽,“我不要对不起!
我只要你像从前那样”
仕林搂着她颤抖的肩,泪混着雨水滑进她衣领:“莫再伤了身子先跟我回家,好吗?”
“不好!”
她的身躯在他臂弯里抖如寒塘残荷,“我的家早已碎如镜中月!”
“是那妖女!”
莲儿猛然抬,眼中燃着淬了冰的火,“她抽走了你的魂!
叫你始乱终弃!”
说着踉跄起身,间珠钗被风扯得歪斜,却始终倔强地簪在云鬓,如同她不肯熄灭的执念。
“莲儿!”
仕林追上她,攥住她湿漉漉的掌心,“不关她事!
是我是我负了初心!”
“事到如今,你还护着她!”
莲儿扯下珠钗掷在地上,鎏金海棠在雨中泛着冷光,钗头东珠滚落在青石板缝隙里,像一颗坠入尘埃的泪,“这是姑母给的聘礼,说你会用十里红绸迎我过门!
如今三年换来的,就是你的一句‘对不起’……”
她的声音被雷声碾成碎片,珠钗却静静躺在泥水里,完好如初,恰似她破碎却仍未凋零的心。
“莲儿,跟我回去…”
他的恳求被风卷到半空,撞在城墙上碎成齑粉。
“回不去了,哥哥。”
莲儿却突然安静下来,任由雨水将她浇成一尊苍白的石像,唯有唇角勾起的弧度,比老梅树的枯枝更苍凉:“你看就像这雨,落下来就再也收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