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2月3日
天还没亮,外面一片漆黑。偶尔有风拍打着窗子,像是谁在轻轻敲门。我从床上坐起,摸到床边的背包,手指在肩带上停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把它背起来。
母亲已经醒了。她坐在厨房的小木凳上,灶火还没点燃,只是静静地望着我。那眼神让我心里一紧。
“妈,我走了。”我轻声说。
她只是点点头,像是怕一开口就会哽咽。她递给我一个小布包,里面有几个煮熟的鸡蛋,还有两块红糖姜片。
“路上饿了就吃,不要勉强自己。”
我接过来,鼻子猛地一酸,却只能把话咽回去。
——我知道,这可能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放我一个人走。
五点四十五,我出了门。街道上空无一人,连狗叫声都没有。月亮挂在西边天际,灰白,像一只冷眼注视的瞳孔。
走到车站的时候,天色已经泛出一丝鱼肚白。售票厅亮着几盏昏黄的灯,门口站着一个保安,戴着口罩,手里拿着测温枪。他看见我,伸手示意:“量个体温。”
冰凉的红外线扫过额头,他点点头,示意我进去。
大厅里仍旧冷清,候车座位上稀稀拉拉坐着七八个人。有人抱着孩子,有人背着鼓鼓囊囊的行李,神情紧张却都沉默。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呛得我直想咳嗽。
我找到自己的车次,靠墙坐下。背包放在腿上,我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像是在确认里面的日记还在。
六点整,检票口准时打开。广播里传来提示音,声音一如往常的平淡,却因为“疫情期间”四个字而显得格外突兀。
排队的人不多,我们隔得很开,每个人都像生怕与别人有半分接触。
进站的时候,我看见一个年轻女孩,双手紧紧攥着一张纸,眼神慌乱。她把纸举给工作人员看,上面写着:“父亲病危,请求放行。”
工作人员愣了几秒,还是点点头,放她通过。
那一瞬间,我的心被重重撞了一下。脚步忽然僵住,想起倩最后的抢救。她没来得及留下遗言,只留下心电图上的那一条直线。
我几乎想转身,可是腿又不听使唤,只能硬生生挪向站台。
六点二十分,列车进站。车头呼啸而来,铁轨震得嗡嗡作响。
我跟着人群走进车厢。车厢里空荡得出奇,大概只有三分之一的座位有人。大家都隔着两三个座位坐,气氛冷清得像一间无人守灵的厅堂。
我找到座位,把背包放在身侧。对面坐着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戴着厚厚的口罩,额头满是深深的皱纹。他手里捧着一张泛黄的相片,低头看着,眼神温柔。
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相片里是一位穿旗袍的年轻女人,笑容明亮。
老人察觉到我的目光,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没有责备,反倒带着一丝微笑。
“这是我老伴。”他声音沙哑,“她走了好多年了。”
我愣住,不知怎么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老人叹口气,把相片轻轻收好:“这趟车是去南边的,我想去她年轻时最想看的海。人老了,怕再不去,就走不动了。”
我喉咙一紧,心里蓦地涌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共鸣。
——原来,不只是我一个人,带着逝去之人的愿望在走。
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的景色往后飞退,灰白的天空被划开一道道流线。铁轨的震动传来,像心脏的搏动,一下一下,带着执拗的坚持。
我靠在窗边,拿出日记,翻到那一页:
“我想去南方看海。”
字迹依旧清晰,像她还在身边轻声说着。
我忍不住用指尖描摹那一笔一划,眼眶渐渐模糊。
倩,你听见了吗,我已经在路上了。
九点,车厢广播响起:“因疫情防控需要,请所有乘客全程佩戴口罩,保持距离……”
声音反复播放,冷冰冰,却像一根锤子,敲打在每个人心头。
我看见前排有个孩子忍不住想摘口罩,被母亲立刻按住。孩子闹了一会儿,哭声闷在布料里,越发压抑。
我忽然觉得,这一整节车厢,就像一座临时的孤岛。我们每个人都困在里面,不敢靠近,也不敢交谈,只能用沉默对抗时间。
可我心里却生出一种奇怪的力量。因为我知道,我不是随便上了这趟车,我是替倩而来。
这份念想,让我在孤寂里,至少还能抓住一点点方向。
中午时分,列车经过一片雪地。白茫茫的,像一张巨大的宣纸,什么都没有。阳光落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下意识想告诉倩:“你看,下雪了。”
可一转头,身旁空荡荡的座位提醒我,她已不在。
胸口猛地一窒,我连忙低下头,假装翻看日记。可字迹在泪水里渐渐模糊。
对面那位老人忽然轻声说:“小伙子,别哭。她若在天上,也希望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