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的"道"与存在的"睇"》
——论树科粤语诗《道睇到嘅嘢》的存在论诗学
文/元诗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版图中,方言写作始终是一条隐秘而重要的支流。当普通话写作日益陷入修辞的窠臼时,方言以其鲜活的在场性、独特的音韵节奏和未被规训的表达方式,为诗歌注入了新的可能性。树科的粤语诗《道睇到嘅嘢》正是这样一首值得深入解读的文本,它通过粤方言特有的语法结构和词汇选择,构建了一个关于"观看"与"存在"的哲学寓言。全诗仅六行,却以惊人的密度探讨了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存在的显现与遮蔽、语言的界限与可能等根本性问题。本文将从方言诗学的本体论价值、诗歌中的存在之思、以及粤语特有的诗性表达三个维度,解析这首短诗所蕴含的丰富意蕴。
一、方言的诗学本体论:当粤语成为"道"的载体
在进入具体文本分析之前,有必要对方言诗歌的本体论价值进行理论廓清。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在《知觉现象学》中提出,语言不仅是交流工具,更是存在之家。方言作为最贴近生活世界的语言形式,比标准语更直接地保留了人与世界的原初关系。粤语作为汉语族中保留古汉语元素最多的方言之一,其独特的语法结构和词汇系统,为哲学表达提供了特殊路径。树科选择用粤语书写"道"这一哲学核心概念,本身就具有深刻的本体论意义。
诗中"道"字的运用耐人寻味。在标准汉语中,"道"通常指向老庄哲学中的终极实在,或儒家思想中的伦理准则。但在粤语日常用法中,"道"常作为指示代词使用,相当于普通话的"那里"。这种语义的双重性使诗歌从一开始就建立起形而上学与日常经验的对话。"道睇得到乜嘢?/道睇唔到乜嘢?"这两句问话,既可以理解为对"那里看到什么"的日常询问,也可解读为对"大道"认知限度的哲学诘问。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指出,存在的意义总是通过特定的存在者显现,又总是有所遮蔽。粤语中"道"的这种语义含混,恰好成为存在既显又隐这一特性的绝佳隐喻。
粤语特有的语法结构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哲学意蕴。诗中"乜嘢嘟喺道度"一句,用"嘟"(都)和"喺道度"(在那里)构成的存在判断句式,在标准汉语中难以找到完全对应的表达。这种粤语特有的存在表述方式,将"万物皆在"的命题以更直接的方式呈现出来。比较王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含蓄表达,粤语诗直抵存在本身的特性更为突出。正如伽达默尔所言,每一种语言都以独特方式划分世界,粤语对存在命题的表达方式,为我们理解世界提供了新的可能。
二、观看的辩证法:主体与存在的纠缠
诗歌的核心意象"睇"(看)构成了一个精妙的认知隐喻系统。全诗六行中出现四次"睇",形成关于视觉认知的哲学探讨。第一联设问"道睇得到乜嘢?/道睇唔到乜嘢?"立即建立起观看的主客体关系。值得玩味的是,这里的观看主体是"道"——既是具体的"那里",又是抽象的"大道"。这种主语的模糊性使简单的观看行为具有了本体论深度。
第二联"道使咩睇乜嘢/乜嘢嘟喺道度"实现了诗意的第一次转折。诗人以粤语特有的反问句式"使咩"(何必)否定了观看的必要性,因为"乜嘢嘟喺道度"(一切都在那里)。这令人想起庄子"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当存在本身已经圆满具足时,刻意的观看反而成为障碍。禅宗所谓"拟向即乖"正是此意。法国现象学家马里翁在《饱和现象》中提出,有些实在过于充盈,反而使我们的意向性无法把握。诗中"道"的观看与否,恰是这种饱和存在的绝佳写照。
第三联"我哋睇到咗乜嘢/乜嘢唔喺我哋度"将视角转向人类认知的局限性。我们以为看到了什么,但那些东西其实并不真正属于我们。这既是对人类认知傲慢的批判,也是对占有式思维的否定。海德格尔曾区分"在手"(present-at-hand)与"上手"(ready-to-hand)两种存在方式,前者是对象化的认识,后者是融入性的理解。诗中"我哋睇到"的恰恰是将存在对象化的结果,而真正的存在却"唔喺我哋度"。这种认知的辩证法,通过粤语特有的否定表达"唔喺"得到强化,比普通话"不在"更具音韵上的否定力度。
三、粤语的哲学表达:音韵、语法与存在之思
粤语特有的音韵系统和语法结构,为这首诗的哲学表达提供了独特资源。从音韵角度看,粤语完整保留入声字的特点,使诗歌在表达否定时更具力度。如"睇唔到"中的"唔"(不)是阳平调,与"到"的去声形成跌宕,比普通话"看不到"的平缓发音更能传达认知的阻隔感。诗中重复出现的"乜嘢"(什么)在粤语中读作"at1je5",短促的入声与平声组合,产生一种存在追问的紧迫感。
语法层面,粤语的语序和虚词使用常常打破标准汉语的常规。如"乜嘢嘟喺道度"中,"嘟"(都)作为范围副词置于主语后,这种语序在标准汉语中虽可理解但不常见,却恰恰符合哲学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