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庄稼同样是玉米,但长得稀稀拉拉,高矮不一,像一队营养不良、站都站不稳的散兵游勇。
秸秆纤细泛黄,叶片上布满了虫眼,有些甚至已经枯萎卷曲。
地里的杂草却异常茂盛,马唐草和牛筋草几乎要将玉米秆彻底淹没,肆无忌惮地争夺着本就贫瘠的养分。
林纾走到田边,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土块,硬邦邦的,像石头一样。
龟裂的缝隙清晰可见,显然很久没有得到过灌溉和翻耕。
这块地,同样登记在李大壮的名下。
可它与村口那片被打理得如同阅兵方阵般的良田,简直判若云泥。
林纾站在田埂上,晚风吹过,卷起一阵尘土。
他没有感到困惑,反而,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起。
他彻底明白了李大壮的“生意经”
。
那一百多亩的好地,是他的“里子”
,是他转包出去、用来稳稳当当收租金的产业,是他财富的根基。
而眼前这几十亩无人打理的荒地,则是他的“面子”
,是他摆在明面上、用来应付检查、更是用来套取国家补贴的“道具”
!
这套手法堪称完美:用好地赚取实际的租金收入,同时利用这些荒地作为主体,去伪造购买农机具的票,申领本不该属于他的补贴款。
农机具根本不必真的下地干活,甚至可能只是在仓库里落灰的废铁,只要账目做得漂亮,材料递得上去,钱就到手了。
至于地是丰收还是荒芜,他根本不在乎。
林纾甚至能想象出李大壮的逻辑:反正地是自己的,就算荒着,只要能用它的名义搞来钱,那就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这个现,让林纾感到一阵寒意。
李大壮的贪婪和精明,远他的预料。
他不仅贪,而且懂得如何用一层层的伪装,将自己的贪婪包裹得严严实实。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村庄里的灯火,像星星点点一样,陆续亮了起来。
林纾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去李大壮的家看一看,亲眼确认一下这个“土皇帝”
的“宫殿”
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是拼图的最后,也是最核心的一块。
他回到车上,凭借着记忆和村民的模糊指引,在村子里七拐八绕,最终,一栋在夜色中依然显得颇为扎眼的建筑出现在他眼前。
那就是李大壮的家。
这是一栋方方正正的两层小楼,外墙通体贴着白色的亮面瓷砖,在周围一片灰砖青瓦的民房中,显得格外气派,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屋檐下装了一圈led灯带,此刻正亮着,把整个房子照得通明,如同一座孤零零的舞台。
宽敞的院墙是用石头砌的,上面还压着琉璃瓦,俨然是一副深宅大院的派头。
林纾将车远远停在暗处,步行靠近。
他走到李家那扇雕花铁艺大门前,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缝。
他装作路过的样子,不经意地朝院子里瞥了一眼。
院子很大,地面全都用水泥硬化了,干净得不像个农家院。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辆半新的蓝色小货车,车身擦得锃亮,只有车斗里,还残留着一些干涸的、黄褐色的泥巴点子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像一头耐心的猎豹,围绕着李大壮家这栋灯火通明的小楼,缓缓地游走,用双眼和大脑,贪婪地吸收着这片区域的所有信息。
他绕到小楼的侧面,这里有一条狭窄的夹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柴火味和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泥土的腥气,这是乡村夜晚特有的味道。
然而,从李大壮家里传出的,却是清晰的麻将牌碰撞声和油烟机沉闷的轰鸣,仿佛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独立王国。
就在他准备绕到屋后时,一束刺眼的车灯光划破了黑暗,由远及近。
林纾下意识地闪身到一堵残墙后面,只露出半个头观察。
一辆黑色的本田雅阁——在这以电动车和农用三轮为主的村庄里,这辆车显得尤为惹眼——缓缓停在了李大壮家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身材微胖、梳着油亮背头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polo衫,肚子将衣服撑得微微鼓起,脚上一双锃亮的皮鞋,在门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光。
这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丝一毫庄稼人的痕迹。
林纾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李大壮。
李大壮从副驾驶座上拿下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袋子里的东西方方正正,是两条高档香烟的轮廓。
他锁好车,转身正要进院,脚步却猛地一顿。
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黑暗中林纾的身影。
那一瞬间,林纾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没想到对方的警觉性如此之高。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大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