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将最后的余晖泼洒在龙岩关千疮百孔的城墙与关前尸横遍野的战场上。胜利的欢呼声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者压抑的啜泣、伤员痛苦的呻吟，以及收敛尸骸时发出的沉重叹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焦糊与死亡的气息，混合着苏青璇带领药王谷弟子和潜龙阁众人洒下的消毒药粉味道，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复杂气味。
关隘，守住了。但代价，惨重得让人无法直视。
守军原有近两千，加上后来参战的义民，如今还能站立的，已不足三百。王参将麾下的老兄弟，十不存一，他本人也因失血过多和力竭，陷入昏迷，被紧急救治。关内百姓死伤更是不计其数，许多房屋化为废墟，昔日还算繁华的关镇，此刻满目疮痍，如同鬼域。
援军正在协助清理战场，扑灭余火，安顿伤员。无尘大师与玄素真人指挥着门下弟子，以佛道两家的方式，超度着亡魂，安抚着生者。胜利的喜悦，早已被这赤裸裸的残酷现实冲刷得一丝不剩，每个人的心头都如同压着铅块，沉重无比。
沈墨独立在残破的东门城楼之上，这里曾是他在战斗中屹立最久的地方。青衣上的血迹已然干涸发暗，变成深褐色。他背后的伤口因之前的激战而再次崩裂，隐隐作痛，但他却恍若未觉。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城下那片修罗场，扫过那些被抬走的、曾经鲜活的面孔，扫过关内升起的缕缕哀烟。
他的“黎明剑心”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土地萦绕不散的悲怆、痛苦与死寂。胜利，原来如此沉重。那一指寂灭巴图鲁的快意，那逼退多铎大军的豪情，在此刻都化作了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反思。守护，意味着牺牲。而这份牺牲，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脚步声自身后轻轻响起，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他心安的药草清香。
林清音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她也同样疲惫，素白的衣裙上沾染了血污与尘土，发丝有些凌乱，但眼神却依旧清澈而坚韧。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件干净的、带着她体温的披风，轻轻披在了沈墨的肩上。
披风上传来的暖意，仿佛透过冰凉的衣物，一点点渗入沈墨几乎麻木的肌肤，也渗入了他冰冷沉重的心田。他微微一动，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这龙岩关内外的万千生灵。”林清音的声音很轻，如同晚风拂过琴弦，“若非你，这里早已是人间地狱。”
她顿了顿，目光也投向那惨烈的战场，带着深深的悲悯：“只是，这代价……太大了。”
夜色，在无声的悲恸中悄然降临。一轮清冷的孤月悬于天际，洒下惨淡的银辉，照亮着这座伤痕累累的关隘。
大部分事务已交由陆惊澜、诸葛青云等人处理，援军也已在关外扎营。沈墨与林清音暂时离开了依旧忙碌嘈杂的救治区域，信步走到了关内一处相对完好、可以望见远处山峦轮廓的矮墙边。
这里远离了核心区域的血腥与哀嚎，只有夜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声，显得格外寂静。
两人靠着冰冷的矮墙，望着天边那轮孤月，一时间都没有说话。白日惨烈的厮杀、生死一线的危机、沉重的责任，在此刻仿佛都暂时远去，只留下劫后余生的淡淡惘然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只想与身边之人静静待着的渴望。
“还记得……在冰渊之下吗？”林清音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回忆，“那时，只有我们两个人，面对无尽的黑暗和未知，虽然凶险，却好像……没有现在这么沉重。”
沈墨侧过头，月光勾勒出她清丽侧脸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了冰渊石室中她为自己疗伤时的专注，想起了黑暗中两人掌心相贴传递的温度，想起了那绝境中悄然滋生的、不容于世的依赖与情愫。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唇瓣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当初她为他渡药时的柔软触感与温热。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让他的呼吸微微一滞。
林清音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颊在月光下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却被沈墨轻轻握住了手。
他的手很大，掌心因常年握剑而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将她的微凉完全包裹。林清音身体轻轻一颤，却没有挣脱，只是任由他握着，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仿佛要跳出胸腔。
“清音，”沈墨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等这一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