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惊澜离去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拂动了桌上油灯的火苗,光影一阵摇曳,将沈墨脸上那冰封般的警惕与林清音病中的脆弱,映照得明暗不定。
房门依旧洞开,院外锦衣卫肃立的身影在日光下拉出长长的、沉默的阴影,如同无形的牢笼。
然而,比这有形禁锢更让沈墨感到压力的,是陆惊澜离去前留下的那几句话语,以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沈墨缓缓坐到床沿,目光落在林清音因高烧而干裂的嘴唇上,心头如同压着一块巨石。
陆惊澜看穿了太多——他的身手,林清音的医术,甚至可能对他们的来历也有所猜测。
那句“棋子”
更是让他心生寒意。
他们仿佛成了这金陵棋局中,被多方势力盯上的、身不由己的棋子。
他伸手,探了探林清音的额头,依旧滚烫。
陆惊澜提及的“济世堂”
孙神医,像是一根在无边黑暗中突然垂下的蛛丝,诱人,却不知另一端系着什么。
院外,陆惊澜并未走远。
他负手立于院中那棵枯瘦的老槐树下,玄色披风垂落,纹丝不动。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微微阖着眼,看似在养神,实则脑海中正飞回溯着方才在偏房内的每一个细节。
沈墨……
此人年纪虽轻,但那份沉稳与冷厉,绝非寻常江湖客能有。
面对官差时的瞬间反应,那份如同本能般的戒备与反击姿态,是真正经历过尸山血海的人才能磨砺出的特质。
还有他左臂的伤……伤口处理得极其专业,绝非普通郎中所为,而且,那伤口边缘残留的些许异常色泽……陆惊澜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那是某种罕见剧毒残留的痕迹。
此人不仅身手不凡,还曾中过奇毒,并能活到现在……
他的来历,绝不简单。
天机阁……陆惊澜在心中默念着这三个字。
十年前的旧案,卷宗早已蒙尘,但某些碎片信息,却深深刻在一些人的记忆里。
若他真是天机阁遗孤,那他的出现,无疑是在这看似平静的金陵湖面,投下了一颗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石子。
然后,是那个女子……
陆惊澜的思绪转到林清音身上时,那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了一丝更明显的涟漪。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再次落在那张病弱的容颜上。
她的医术……金疮玉肌散,七叶安魂草……这些连太医院都未必能凑齐的珍稀药材和失传配方,她竟能随身携带,并熟练使用。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医女所能及。
她昏迷时,枕边露出的那本医书古籍的残破封面,上面的字迹似乎是某种早已失传的古文字……
还有她的气质。
即便在病中,狼狈不堪,眉宇间那份沉静与清澈,却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与这陋巷污浊格格不入。
那份独特的韵致,让他隐隐感到一丝……熟悉?或者说,是与他所知某个极其隐秘的、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传承,有着某种程度的契合。
“古老传承……医术……天机阁……”
陆惊澜的指尖在绣春刀冰凉的刀镡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脑中各种线索交织碰撞。
天机阁据说也与某些古老星象传承有关,而这女子的医术传承似乎同样古老……他们两人凑在一起,真的只是巧合吗?
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疑似天机阁遗孤的男子;一个身怀失传绝技、来历神秘的女子。
这两个人同时出现在金陵,本身就意味着巨大的变数。
他们背后牵扯的,恐怕远不止江湖恩怨那么简单。
朝堂?秘宝?还是……其他更不为人知的东西?
陆惊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奉命监察京畿,清除一切不安定因素。
按常理,这两个身份不明、牵扯甚多的人,最稳妥的处理方式便是投入诏狱,细细拷问,直至榨干所有价值。
但是……
他想起了那女子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想起了沈墨不顾自身伤势、死死护在她身前的决绝姿态。
那种情,不似作伪。
一丝极其罕见的犹豫,在陆惊澜向来果决的心头掠过。
他想起自己暗中调查的一些事情,一些关于朝中暗流、关于某些势力隐秘勾连的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