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骤熄,偏房内陷入一片黑暗,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小窗,在地面切割出几道狭长的、明暗交错的光斑。
屋顶那声细微的窸窣之后,万籁复归死寂,仿佛那只是夜风偶然的恶作剧。
但沈墨与林清音紧绷的神经却并未放松,两人屏息凝神,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了许久,确认再无任何异动。
沈墨缓缓从窗边退回,低声道:“可能走了。”
但他的右手依旧紧握着袖中的短匕,眼神在月光的阴影里闪烁着警惕的寒芒。
这种如影随形的窥伺,比明刀明枪的厮杀更让人心力交瘁。
林清音轻轻吐出一口气,却没有去重新点燃油灯。
黑暗与月光交织的环境,反而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仿佛能将外界的一切危险暂时隔绝。
她走到窗边,与沈墨并肩而立,望着窗外被月光洗涤得格外清晰的院落轮廓,以及远处金陵城起伏的、沉睡中的屋脊。
“我们……好像总是在黑暗里。”
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沈墨沉默着,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林清音被月光勾勒出的柔和侧影上。
黑暗中,她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却奇异地抚平了他心中因常年警惕而竖起的尖刺。
方才共享的身世秘密,如同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十年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种罕有的、近乎脆弱的沙哑,“这十年,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找到仇人,杀光他们。”
他的话语里没有激昂的仇恨,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空洞,“我没有朋友,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每一天都在算计、逃亡和杀戮中度过。
有时候……我甚至快忘了,天机阁没有被烧毁之前,阳光是什么样子。”
这是他一直深埋在心底,从未对任何人袒露过的孤寂。
十年的血雨腥风,将他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硬生生磨砺成了一柄只为复仇而存在的冰冷利刃。
直到……在苏州城外,倒在那间飘着药香的医馆前。
林清音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出言安慰。
她知道,此刻的沈墨需要的不是苍白的同情,而是一个可以倾听的、沉默的港湾。
“你呢?”
沈墨转过头,在朦胧的月光下看向她,“你原本可以过着平静的生活,悬壶济世,安稳度日。
如今却被我拖入这无尽的麻烦和危险之中……你可曾后悔?”
林清音迎上他的目光,月光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如同落入了两泓深潭。
她轻轻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却又坚定的弧度:“后悔?或许有过片刻的恐惧和迷茫。
但若重来一次,我想……我依然会救你。”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月色,声音轻柔而坚定:“师父教我医术,是让我济世救人。
若因惧怕麻烦而见死不救,便是违背了医者本心,也与师父的教诲相悖。
而且……”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复杂,“在不知道身世之前,我就像一个没有根的浮萍,看似自由,却不知来处,亦不明归途。
救下你,卷入这些是非,虽然危险,却也让我看到了寻找自身根源的可能。
这或许……也是我的宿命。”
她回过头,深深地看着沈墨:“我们都在寻找答案,只是你的答案藏在血与火里,而我的,藏在迷雾之后。
现在,这两条路交汇了。”
月光下,两人的目光交织,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那深藏的孤独、坚韧,以及一丝因理解而生的温暖。
仇恨与追寻,责任与宿命,在这一刻奇妙地融合,将两颗漂泊已久的心,悄然系在了一起。
沈墨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内心却无比强大的女子,看着她为了救治自己不惜以身犯险,看着她面对追杀时的冷静果决,看着她探寻身世时的执着坚定……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感激、愧疚、钦佩与某种更深沉情感的情绪,在他冰冷的心湖中荡漾开来。
他几乎要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近在咫尺的她。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划破了黎前的寂静。
天,快要亮了。
这声鸡鸣也惊醒了沉浸在心绪中的两人。
沈墨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林清音也微微侧过身,耳根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微微热。
刚刚那一瞬间的靠近与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