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白玉“安”佩在腰间。玉不重,挂在那儿却像一只轻轻落住的手。他拿起《诊断书》,在“礼”与“针”的两页之间又添了一行小字:“以‘安’护火,以‘事’胜辩。”
鸩端来药。他摆手,仍旧按住胸口,把咳压回去。鸩看着他,目色不显,指尖却轻轻握紧了绣刀柄。她在他身侧坐下,低声道:“陛下赐的‘军师祭酒’,名光正。”
“名能护事。”郭嘉笑意很浅,“有了名,便有人替你顶着‘名’去看‘事’。董司空以‘礼’来挡,杨太傅以‘正’来顶,太常以‘法’来扶。主公……用兵护‘谨’。我们,就可以用一盏灯去看风往哪里吹。”
“那盏灯?”鸩看他袖边露出的尚方灯。
“给你。”郭嘉把灯递给她,“夜里你盯南渠。若风向再转,换灯芯,照朝的法,换‘护环’的纸。护的是火,不是‘术’。”
鸩接过,点头。她知道,这盏小小的灯玄妙不在“尚方”,在“用法”。她把“安”字护环的折法又折了一遍,轻轻套上去,火立刻直了一线。她忽然笑了笑:“这灯,像一口很小的鼎。”
“鼎要三足。”郭嘉接话,“许田旧围、城北土阜、颍水桥西。鼎耳,是市与台。鼎腹,是渠。鼎脐,是井。鼎下要火,火要‘安’。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让它稳一点,再稳一点。”
曹操来时,天色更暗。甲上的亮如一线水。他站在廊下,看一眼灯,又看一眼那方玉。“陛下今日的赐……”他一句未完,嘴角已经有了一线笑,“你无心把‘安’裹在火上,他有心把‘安’挂在你腰上。”
“无心容易,收心难。”郭嘉起身,向他一揖,“主公,明晨我们启程向许。‘朕与群臣,同往许都’,这四个字,主公要让它变成路上百姓看得见的‘事’。”
“我已发令。”曹操点头,“不扰民,不入祠,不折桑。违者军法。粥车医车先行。虎豹骑分两翼护行。”他顿了顿,正色道,“奉孝,冀州之檄我不回,由你回。你要的‘肉’,我替你热。”
“不要太热。”郭嘉笑,“让他看见汤面上那层薄油,香,却不烫。他会自己伸筷子。”他侧头看了一眼愿墙的方向,低声补了一句,“先让百姓把‘活’字写满,咱们再说‘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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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太常卿送来“招魂礼”的告文本。杨彪也来,披衣,不寒暄,直道:“军师,今日之礼,你以一张纸护火,杨某服。”郭嘉请他坐。他坐了一会儿,忽道:“你这‘诊断书’,像医书。”又笑,“像活人书。”
“太傅的‘正’,像骨。”郭嘉回,“骨不立,书无用。”
杨彪站起,叹息,“好。三月后,若势回,修;不回,迁。我以命护‘迁’之礼,也护‘修’之礼。你护‘安’。”
他去后,殿外风更静。郭嘉靠在柱边,闭上眼。胸腔深处那道咳像一只乖顺的兽,蜷伏着,偶尔动一下,又停。他知道它不会很快离开。他也知道,只要“安”的火能一直直着,兽就不会咬断线。
他把白玉“安”放在掌心,指腹摩挲过那一划一捺。那字在玉上是凹的,在心里却是凸的。它不是铜虎符,不是金牌,是一枚会贴在许多人的墙上的字,是一盏会护住风的小灯的护环,是一口被焦土熏过后还愿伸过来的气。
他忽然想到那孩子,不知他如今睡了没有,是否还会咳。便叫司隶:“明晨,把‘安’字多写三百张,钉在粥棚与井所旁。写丑也无妨,要真。”司隶应下,转身去叫人。鸩笑了一下,轻声道:“你自己也要一个‘安’。”他说“有了”,手指在腰间碰了碰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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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时分,许田方向来了第四封夜报:四灯俱直,井水清,土香甜,一线薄雾起。曹操披甲上马,亲督先遣。汉献帝披素裘,携“告文”,登车。尚书台三间草屋里,三名吏员枕着笔睡着,笔尖在纸上划出一条小小的墨线。愿墙前最后一封愿书被贴上去,字迹歪,却直:“求一路安。”
天光破开,第一队粥车晃出城门。铜锅里热气汹汹,孩子们的眼亮了一圈。医车上的小药箱叮当轻响。虎豹骑在两翼,马蹄落地不砸碎桑梢。队伍走出灰,走向水。前头是许都,后头是焦土。人群在风里站了很久,直到那一线尘被晨光吞没,才慢慢散开。
史官后来写:是日,天子赐郭军师灯、玉、名。灯以照,玉以安,名以行。军师以无心之举护火,天子以有心之赐护人。
“以退为进”的笔迹还未干,“许都为生门”的门已开。门外风仍大,火却直。玉佩在腰间叮当极轻,像一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