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与霉味。
左边有脚步,鞋底打在木板上的声纹,非常轻,但不紧张。
她握了握刀,手心的血早已干了,刀却像刚出水一样冷。
她没马上杀。
她等那脚步走到最靠近的一处,把刀平握,从那人的膝窝一抹。
那人颤了一下,半跪。
她的手在他嘴上轻按一下,像夜里把一盏灯盖灭。
她贴在他耳边说:“不杀无名。
名。”
“阿……阿烁。”
少年声音抖。
“年纪?”
“十七。”
“家?”
“寨下沟里,全是黄泥。”
“睡哪?”
“西棚外,有狗。”
“狗有几只?”
“三只。
都听老周的。”
她把手拿开一点:“你看我一眼。”
阿烁抬眼,看见一双无光的眼睛里有一根很细的线。
那线不勒人,可是绕住了他的喉。
他本能地吐出一句:“姐姐,我不叫人。”
她点头,把他轻轻放倒,让他靠在柴垛上,刀背在他颈侧轻敲了一下,他便沉下去,像被夜色盖住的木头。
她掀起一块柴,从中抽出一根最直的棍,给自己的袖口撑了一个固定的角度。
她的袖里,铃舌仍塞着白绵。
她绕到西棚。
棚下果然有狗,三只。
她落下一点牛羊混血,狗先哼一声,鼻子张了又张,转身去舔那点血。
狗的主人听见动静,骂了两句,把棍子朝地上拍。
狗躲开,主人追,追着追着,脚踩在了她先前抹了油的石面上,滑了一下,不至于摔,却呼了一口冷气。
有人笑他“脚轻”
,那笑声把另一条巡逻的人也叫过去。
她从棚背的阴影里穿过去,手背轻轻一按柴门,门闩很轻,像是白日刚有人修过。
她进了屋。
屋里有一口大缸,缸里是酒。
她扬起袖,袖口的绵条很亮,却不点。
她拔了缸里的一杆竹,竹外有残缺的红漆,像掉了色的喜庆。
她把竹竿斜放在窗下,窗外的风从竹节里呼出一声极细的“呜”
,像远处谷风。
她笑了一下,笑意也很轻。
她把门重新闩上,走出去,顺着墙根往里里屋摸去。
里屋有一张低床,床上有人翻身。
她在门槛前收住步子,指尖在门板上轻轻敲了一下,敲出一个几乎不可闻的节拍:一二停,一二停——那是郭嘉教过她的“慢”
。
她往后退了半步,避开那道光。
等床上那人翻过身去,她才贴着地滑进来。
床脚放着一把旧枪,枪头有锈。
床边的木箱没有上锁,里面有几封抄得干净的文书,最上面一封是“劝降书”
,下面是一张粗糙的寨图。
她把寨图取出,折成掌长。
她没有拿文书,只把最上面那封抄得字迹最工整的“劝降书”
又放在了文书底。
她知道有人会因找不到它而心烦。
她出屋时,听见外面有人在喊“老周”
。
她眼角一挑,笑。
她走到阿烁身边,摸了摸他的脉,稳;再摸摸他的脉门另一侧,轻轻按了一指。
阿烁喉咙里出一个很轻的“嗯”
,像梦里回答娘的样子。
他会在一刻钟后醒来,醒来时守在自己身边的人不在,狗也不在,地上有两道新的脚印,一头通向井口,一头通向那片塌了角的棚。
她在井边把井盖关好了,细细地擦掉手上的泥。
她把短刃在井沿上又蹭了一下,蹭去一点盐。
盐“涩”
得她记住:明夜,脚要更慢。
郭嘉在帐内,听着风声比前两日干净。
他并不祈祷,他只是把每一件小事放到心里称一下。
井盖,盐,狗,笑声,竹竿。
他在星图上点了一下,星纹往里收,黑色的影子伏得更低了。
他知道,今晚,她不该杀,但她已经开始“杀”
——她杀死的是贼人的慌,杀活的是自己那口气。
“奉孝。”
荀彧在外头轻轻一唤。
郭嘉出帐。
荀彧把铃递给他,铃舌仍塞着白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