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露还挂在廊檐上,白麻未撤。
内府东偏房的纸窗被风轻轻顶了一下,又贴回窗棂。
炉中药香微苦,压住了昨夜残存的血气。
砂漏细沙下落,像在为谁计时。
荀彧披素袍坐于案后,案上摊着两卷未落印的文书。
一卷写给军中,一卷写给百姓。
他把狼毫洗净,放在砚沿,手指停在文尾,迟迟没有落笔。
门外有人咳了一声,很轻。
荀彧道:“请。”
郭嘉推门而入。
素衣宽袖,不束冠。
他的脸仍白,眼神却比昨夜更稳。
他在门槛处顿了一顿,把脚上泥点拭去,才踏进来。
荀彧看见这一小节,笑意极淡,像水面泛过一圈小波。
“奉孝。”
荀彧起身相迎。
“荀公。”
郭嘉拱手。
二人坐定,片刻无言。
窗外有鸟落在槐枝上,抖了抖翅。
风从廊下过来,把白麻吹出一个柔软的弧。
砂漏又下一线沙。
荀彧先开口:“昨夜之议,主公已允‘借刀破煞’。
今日我拟两道文,一道为军,一道为民。
军中文告要定‘矩’,民中教令要安‘心’。
主公的‘父仇’,要有‘法度’去承接。
奉孝之计,锋利在外,我愿以‘法’为鞘。”
郭嘉点头:“荀公所言,嘉求之不得。
锋过则折,鞘厚则钝。
此战若成,须‘王道’护锋,须‘霸道’出手。
嘉来,正为商此‘护’与‘出’。”
荀彧把第一卷推了过去:“请看。”
卷上标题八字,字字沉稳:“军中六令,三禁九不。”
郭嘉细读,目光一寸寸推过去。
六令之:“撤守不弃民。
暗伏不扰民。
迁民不驱逼。
军中购粮按价,不许扣押。
军士入市须佩令牌,不许私斗。
巡夜不许侵门犯户。”
三禁为:“禁纵火于民舍。
禁夺粮于民仓。
禁辱老弱妇孺。”
九不,细至“不得拆井毁沟,不得污秽庙碑,不得占医占药,不得克扣迁民赏钱,不得擅收过路税,若有犯者,主将同罪。”
郭嘉读到“主将同罪”
,抬眼看了荀彧一眼。
荀彧道:“‘信’,先立于内。
有令无罚,诸将不服。
‘霸道’若无‘法’,外人以为我军强夺。
王道不是柔,是让‘理’立在众目可见之处。”
郭嘉笑了一下:“有此‘法’,我才敢更黑一点。”
一句话落下,露出轻微的锋。
他把卷合上,指向另一卷:“这是给百姓的?”
“是。”
荀彧把卷展开,字势宽厚平直,“三语而尽。
其一,迁民之由:‘兖州境内将有大军交战,恐伤良民,今按里编迁移,三日之内安抵既定之处’。
其二,迁民之益:‘官府按人给粟,不收租税,归来检屋,官给修葺之费’。
其三,迁民之约束:‘迁而不远,守而有护,自愿不强,违令不罚。
唯有奸宄作乱者,以军法行法’。
末尾留了空处,待主公押记。”
郭嘉没有急着赞。
他问:“钱从何来?”
荀彧已经想好:“以‘义仓’开,先出三月之数。
再以‘商贷’补,许商贾未来三年在兖之税减二成,算为返利。
钱粮账目,当场张榜,三日一更,名曰‘白榜’。”
“白榜?”
郭嘉念了一遍,“好名。
‘白’者不虚,纸白字黑,天下借以观我军之心。”
荀彧点头:“‘白’亦为‘信’。
奉孝,我所求者,在战前把‘信’交给百姓,不在战后去补。
你要以‘火’与‘水’破‘煞’,我以‘白’护‘心’。”
“那嘉也递一卷。”
郭嘉把袖中卷轴轻轻推到案上。
荀彧接过,展开。
卷四字:“黑书七条”
。
他眉梢一动,细看,七条如下:
一曰“虚门”
——东界三城“明撤暗伏”
,夜举火,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