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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偏过头,咳了一声,袖子里有一点腥甜被盐味遮住。
他并不抬手擦,只把气息收住,继续说话。
“董贼队伍三日后至此。
尾之距,半日。
我们须在其后队将入谷前半刻举旗,先声,后火,再声,最后是水。
‘水’最要紧,水到,人心定;水不至,人心乱。
我们不夺他们的命,只夺他们的脚步。”
“水从何来?”
夏侯惇问。
“从我们今日新修的路边小渠、从牙门临时开掘的浅井。”
郭嘉答,“我们把‘法’做在‘术’上,人就会认为这是旧令。
人心易信熟路,不易信新道。
蛇怕冷,不怕光。
给它一点温,便会自行盘向我们。”
曹操点了点头,转向程昱:“从事以为如何?”
程昱沉吟良久,双手作揖:“此计能成,利在旬月,名在千秋。
但须谨守尺度,勿伤无辜。
请主公下严令,违者斩。”
“好。”
曹操起身,手掌拍在案上,像定了一口釜,“传令:三百轻骑择精,五十短刀手为‘开路’,二十弓骑为‘云旗’,再选百人作‘水队’。
以某人为将,以某为副,奉孝为监。”
他说到“监”
字时,看了郭嘉一眼,似乎在询问他的身体,郭嘉只是微微一笑。
夏侯惇抱拳:“末将请为右翼。”
“可。”
曹操应了,“惇,你镇火,不许乱砍;谁砍在‘人’上,谁自刎。”
夏侯惇沉声是。
军令一出,帐内的人气变了。
刚才那条蜿蜒的蛇像被按住了七寸,乍然一紧,又缓缓舒展开去。
众人散时,曹操留住郭嘉。
帐帘半卷,夜色在门口堆作一截黯影。
蟠蛇烛台吐出一缕细细的黑烟,像在灯花上结了一个结。
“奉孝。”
曹操轻声道,“你身子。”
“能撑。”
郭嘉答,“主公若愿,我愿多撑几年。”
曹操笑了,笑意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也有比怜惜更深的渴望。
他伸手,替他把袖口那点未干的血抹平:“你说‘蛇’。”
他指了指沙盘,“蛇的牙露出来了,蛇心在哪?”
郭嘉也笑:“在火后与水前。”
“什么意思?”
“火起,人惊。
水到,人安。
惊与安之间的一瞬,人心最软,也最易刻字。
那一瞬写下的字,便会写在天下的心上。”
他顿了顿,目光清亮,“主公,今夜我们刻两字。”
曹操的眼神沉下去,像把夜色都握在掌心:“哪两字?”
“名与人。”
曹操眯起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好。”
他抬手,按灭了灯心的一点狂跳,“就刻这两字。”
帐外的风带着草味,吹过旷野,吹过旧道,也吹过那些将要踏夜而行的人。
夜色里,远处似乎有一面牙门旗悄悄抬高了一寸,又落下去。
有人在那面旗的影子里低声说话,像是把一道无形的门,又开了一指宽。
郭嘉站在帐口,指尖在袖里轻轻攥了攥那块冷铁一样的竹牌。
他知道那条看不见的蛇已经从废墟里爬出,顺着关道往西,拖着疲惫与哭声而去。
他也知道,蛇的七寸就在前方某个狭窄的谷口里,等着被人指尖轻轻一按。
他低声道:“取最大的‘名’,救最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