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各守州郡”,有人说“董卓将去长安,虎牢之争失其要”。
袁绍的手按在案上,指节发白;刘备的眼里有水,不是泪,是忍住不让眼睛太干。
“散!”不知谁先吐了这个字。它像一粒砂进眼,立刻有更多的砂跟着飞。散,是个好词;它让每个人都有理。谁都有理,便没人有罪。
【时序角标:酉初|联军营道】
第一支要走的队伍,收了旗。旗杆从土里拨出的一刹,泥里“啵”的声音很小,却像在谁的胸腔里断了一根筋。
第二支紧跟,理由是“马掌需换”。第三支说“粮不继”。
第四支索性不说话,只悄悄往后退了一里半,然后宣称“防侧翼”。“防侧翼”三个字落地,地上就多了五十道鞋印,鞋印只往一个方向。
有人吵起来。吵的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吵,只知道别人走了,自己不能不走;别人不走,自己也不想留下。
人心像鬼,白天躲在话里,夜里躲在影子里。它们不愿意被灯照,可越不想被照,影子越长。
【时序角标:酉正|曹营·营门】
营门木牌下,站了一排拿碗的人。他们看见那一队队旗影往后退,眼神一寸寸暗下去。
忽有人把碗端得高了一点,像怕别人伸手抢。他旁边的女人下意识把孩子往怀里按,孩子的眼睛睁得很大,像一只被火光吓到的小兽。
“加粥。”郭嘉淡声。
“够吗?”许邶压低声。
“够。”郭嘉看着那口大锅,语气很硬,“今天谁都可以饿,但这排人不能饿。”
许邶应“诺”,扯嗓吆喝,声音压在风里不散。他忽然觉得自己把一根看不见的线接了起来:从粥到人,从人到心,从心再到旗。
【时序角标:戌初|曹营外廊】
“奉孝,你要的‘风’有了。”曹操的眼底有一寸极淡的笑。他抬手,朝夜色里轻轻一压,“下一步?”
“收人。”郭嘉答,“收人先收心。安籍台往外挪半里,立‘恤亡之所’;再立‘换粮之所’,换别营的‘半途之粮’——不抢,换。换回来的粮,记‘人’的名字,不记‘营’的名字。等他们回头,会发现自己在你这儿先有一个‘名’。”
“你对‘名’很懂。”曹操笑意更深,“懂得像个贼。”
“主公不怕成为贼,只怕成不了王。”郭嘉也笑,笑意淡得像一层亮油,“贼要偷的不是钱,是人。”
【时序角标:戌正|小河滩】
小河滩的水浅,沙上剖开的车辙像几道没愈合的伤口。
两支粮车在这里遇上,一支称“护送”,一支称“借道”。借道的旗收得太早,护送的车帘露出一角,有颗米从裂缝里掉下来。掉在沙上,马上沾了湿气。
两方各退一步,又各进半步。争吵起于“米是不是掉的”,终于“你是不是想偷”。夜色一暗,刀就忍不住要出鞘。
“你们把灯挂高。”郭嘉出现在河滩另一侧,声音不大。他身后的“内听风”把三盏纸灯挂在矮柳上。灯光一照,沙上的米粒像一枚小小的星。它不说话,它也不站队。它只是让所有的手都慢了一瞬。
“米是掉的。”郭嘉说,“不是偷的。掉了就捡回去,写上名字,明日到安籍台换同量。谁敢再往‘偷’上说,我把他的名字贴门上。”
这话里一半是“法”,一半是“羞”。羞快过刀,也狠过刀。有人把手从刀柄上挪开,嗓子里挤出一句“就这样”,随即掉头。灯在河滩上轻摆,挂出一条细细的光道。
“军师借灯立威。”许邶在旁边低声感叹。
“不。”郭嘉摇头,“灯不是‘威’。灯是‘看见’。‘威’在后。”
【时序角标:亥初|盟帐外】
越来越多的旗开始收。有人笑,笑声干,像砂砾。有人哭,哭声不敢出口,咽回去变成一口铁。有人拿起酒,记不清酒箴读到第几条;有人扯着嗓门骂“贼”,骂着骂着,又把骂咽下去。人心如鬼,在每张脸上轮流戴面具。
程昱穿过纷乱的营道,来到曹营外廊。他望着门上那两块木牌,目光里是冷,也是松。他终于承认,这两块木牌立得比刀更稳。
“子度。”郭嘉迎上前。
“今晚做得好。”程昱很少用这四个字。他顿了顿,忽又压低声,“可我还是提醒你:以灯为法,以法为骨。别以灯为刀。”
郭嘉颔首:“谨记。”
【时序角标:子初|军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