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也是个可怜人。
山月顿了顿:“若有事,亦可上门寻薛大人,凡事皆不必刻意瞒他。”
程行郁眼睫微微一颤,随即抬眸风清云朗地笑了笑:“好——你很信任他?”
山月点头:“他与那些京中的权贵不同,并无娇骄二气,他是吃着苦头、跌落尘埃长大的,晓得万民皆苦,但难得的是心怀善意、不曾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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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月语气笃定:“他绝不会害人。”
“他不会害人”
——好简单一句话。
但程行郁心中清楚这句话的重量,山月既犟又倔,且极难信重旁人,能对人有这样一句评断,实属不易。
程行郁手撑在椅背上,双手扣紧木板,由心底升腾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和苦味,心脏随着这股苦气“咚咚咚”
时而跳动得快,时而许久沉默,隔了好一会,程行郁才将大半的情绪排解:他没有资格痛苦,山月已嫁,且嫁得好人,他当释怀,当宽慰,当安心。
“好。”
程行郁再答一声好,笑意浮在面上,眼底是真诚的眸光:“既然他是好人,那便好。
古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与水光苦了小半生,如今辗转离乡入京,未尝不是改命易运的时机。
薛大人既是良人,你就同他好好过日子。”
说了半天,程行郁也没想起奉茶。
山月索性落座,自行伸手斟茶。
山月脊背全靠在椅凳上,小啜一口温茶,自在地发出一声喟叹,觉得有些好笑:“和他过什么日子呢?”
山月甚觉这个提议匪夷所思,与她的计划完全背道而驰:“我同薛大人说好的,等我办完事,务必把水光那丫头扯出宫!
到时我画画卖钱,买一块地,盖两层宅子,种花种草皆可,画花画草亦然,可天亮时睡,可天黑时醒,可吃一整只鸡,也可一天只喝山泉水,乐了就笑,累了就躺,伤心就哭,天热淌水、天冷盖被——这才叫过日子!”
山月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椅背上,眼睛眨一眨,眨出星光与期待。
也可。
程行郁舒朗展笑。
都可。
山月的人生里有没有人,有没有他,都无所谓的。
只要她愿意好好过下去就可——还记得在程家灵堂后第一次见她,虽脉象在跳,他却从这个年轻姑娘的脸上清晰地看出了死志。
人死与否,依靠脉搏确定。
但心死了没有,从古至今,上千本言之凿凿的医书里,却没有任何评判的标准。
只要她愿意活,身边是谁,根本不重要。
程行郁所有复杂的情绪被排解殆尽,从抽屉中取出一小碟花生、一碟子绿豆糕、一小盅蜜糖和炒焦的南瓜子仁,与山月分享。
“程大夫,你是开义诊摊子?还是开杂货铺子?”
山月抿唇笑言。
程行郁笑起来,眼波是澄澈的熠熠:“许多病患其实是没吃饱饭,有时无需用药,塞一勺蜜糖和一块糕点,即有奇效。”
山月小口咬绿豆糕,吃不出味道,但吃得出饱足,叹一声:“若世间无战乱、无贫瘠、无重疾、无饥饿该有多好。”
程行郁垂眸:他尽力而为,他也相信,那位位高权重的薛御史,亦在拼尽全力。
阳光倾洒,薄薄的暖意,像潺潺的溪水。
窄院外侧,摊贩云集,热闹欢庆,甚至可以透过向北的木栅栏,看到护城河的东面。
山月再次喟叹:“这小院子真好——京城居,大不易,这小院又安静又漂亮,甚至还能看到禁宫竟被你赁到。”
程行郁笑言:“许是缘分。
我找到牙行第二日,便被荐了这处小院,在城中,四周热闹干净,巷口便有一间药铺,离薛南府也不远。”
山月深以为然:“赁房,缘分很要紧。”
程行郁亦深以为然:世间任何事,缘分都很要紧。
恰好,一溜形色各异的马车依次过护城河,在禁宫东偏门停下,遥遥望去,有四五名衣着端肃、华服云鬓的贵妇人递上名牌,依次入宫。
门口的禁卫,像是在校验什么。
这是在做什么?
山月缓缓坐直身,蹙眉凝望。
程行郁顺着山月的目光看过去:“一连几日都这样,好些贵妇出入禁宫,宵禁时出来,马车便停在响水巷中——我远远看过,马车车辙上落款不一,多是侯爵、宗族、勋贵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