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丰没死。
而是,罹患上了与他父亲一模一样的病症。
被关押在御史台暗牢天宝观的太子太保薛长丰,在夜中,毫无征兆地突然发病。
他先是四肢无力,绷紧的铁链子都没办法叫他伸直身体,至第四日,他的双腿只能无力地拖曳在地上如两条被折断筋骨的肉柱,只靠拴在手腕的铁链,摇摇欲坠地悬在半空。
薛长丰迷迷糊糊地挂着,偶尔醒来一激灵,似癫如梦般嚎一嗓子:““爹!
爹!
爹!
你来了,不!
你别过来!
爹,我错了,爹!
爹!
爹!”
瓮声瓮气的哭喊,让空荡荡的石室,蒙上了一团混沌迷惘的雾。
“把他放下。”
雾气被一腔如钝箭般的男声冲散。
薛长丰猛地一激灵,脖子抬不起来便只能努力翻开眼皮。
待看清来人,薛长丰如见救星,舌头还捋得直,扯着嗓子大声喊:“枭枭儿你爷爷的病,我染上了你爷爷的病枭儿,枭儿!
你去找,找,太医院,太医院早致仕的黄其善他他给你爷爷开,开过方子说,说,只要人还能说话就,就有八成机会保下来!”
壁角黑暗之中,一抹长身玉立的黑影缓慢走出,绷紧的脊背如一扇弓,克制而隐忍,似一头狩捕前蓄势待发的猎豹。
薛枭抬起头,峭壁捆绑的星点火光,“轰隆”
一声将眼中无边的恨意点燃。
“你的意思是,你心里清楚谁能治,却仍由着薛怀瑾,给爷爷用了刘院正的方子?”
薛枭的声音始终淡淡的,甚至言辞之间,未有半分起伏。
但薛长丰却从中听出了锋芒毕露的杀机!
“枭儿,枭——”
薛长丰还能说话,但口齿不清,他忙着解释,竟一时不察将舌尖咬破。
他惊恐地发现,他完全感受不到舌尖的疼痛了!
当初黄老太医说过,如果不能说话了,这病就治不了了!
薛长丰肮脏混着血丝的清涎滴滴答答地从嘴角砸下,哆哆嗦嗦地:“你听,为,为父解释”
老爷子四肢瘫软时,正逢他想求娶祝氏,而老爷子却不敢点头之机!
大哥告诉他,拖老爷子一两个月,由他薛怀瑾出面求娶,待铁板钉钉后,再给老爷子换回黄其善的药,不过是缓兵之计,他就可抱得佳人!
只是拖一两个月而已!
他觉得无足轻重呀!
他便点了头!
谁知,老爷子跟着便失了音,偏瘫之后,再无回寰之意!
他怕得在大哥面前直哆嗦。
大哥便骂他“没出息!
废物点心!
老爷子只是偏瘫,又没死!
死了,咱们还要丁忧!
如今不是很好吗!
?老爷子再没力气管束你我,你我尽可以随心所欲!”
他便一边忐忑,一边享受起祝氏的温柔小意。
但但但这些,不能和薛枭这个杀神吐露
薛长丰急切地吞了口唾沫,两只眼睛在湿漉漉滑溜溜又脏兮兮的地上来回打转。
那,那,那他不知从何说起了啊!
他自关进这牢穴后,便有官吏轮番审讯,打倒是没打,只是把他吊着!
把他吊在半空里!
问祝氏是哪里来的!
问谁给他定的亲事!
问祝氏都干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
说了些什么!
还问他和先太子做了什么——二十年前的事了他怎么可能桩桩件件都记得?
唯一记得的是他与先太子因道经结缘,成忘年之交,恰逢清明前后,他们文士相交图一个“雅”
字,他便别出心裁地送了一只装满茶梗的香袋给先太子衢徊,既寓意斗茶、又寓意“妆春”
,先太子很喜欢日日夜夜携在腰间,哪知五日后,白日先太子刚至乐冷山上,代先帝祭祀谷种,下山回宫后夜间便突然薨逝了!
自先太子死了,他便不再任东宫使臣,境遇一落千丈,再不复风光!
他都说了!
他将知道的所有都说了!
御史台的人,却还在逼问!
圣人来过,告诉他只要他说清楚先太子的死,就放他一条活路——
可,他,他不知道啊!
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脑袋无时无刻不在“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