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郡衙,屏退左右后,他才卸下那副帝王的架子,一屁股坐在胡床上,手指微微颤。
白日里城楼上的血腥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突厥兵悍不畏死的冲锋、城砖崩裂的脆响、兵士临死前的惨叫……这一切都在脑子里盘旋。
他戎马半生,见过无数风浪,可此刻被数万铁骑困在这座孤城,听着城外隐约传来的伐木声,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像藤蔓般缠上心头——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离自己这样近。
他喃喃地自语:“这才是第一天,第一天呐!”
烛火在案头摇曳,映着他苍白的面容。
窗外,夜风吹过街巷,带着守城兵士换岗的脚步声,也带着远方更浓重的杀机。
这一夜,雁门城里无人能安睡。
天刚破晓,东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突厥大营的牛角号声便如惊雷般炸响。
那声音粗粝而绵长,裹着塞外的寒气,贴着雁门城墙滚过,震得城砖缝里的积灰簌簌往下掉。
城内,杨广刚在案几旁合眼片刻,便被这号声惊醒。
他猛地坐起,揉了揉涩的眼眶,昨夜的惊惧尚未散尽,却还是强撑着站起身,让内侍为自己披上铠甲。
甲片碰撞的脆响里,他的动作带着掩饰不住的滞涩,眼下的青黑像晕开的墨,可那双眼睛里,却仍硬撑着几分帝王的威仪。
“传朕的令,”
他推开帐门,冷风灌进领口,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清醒了几分,“各城门守军即刻到位,滚木礌石备好,弓箭手登上箭楼——今日,谁也不许后退半步!”
城头上,刚打了个盹的兵士们闻声跃起,顾不上拍掉身上的草屑,手忙脚乱地搬起滚木,将箭搭上弓弦。
有人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用力攥紧刀柄;有人望着城外黑压压的突厥兵阵,喉结忍不住滚动——那密密麻麻的云梯已在晨雾中竖起,像一片狰狞的獠牙。
杨广站在城楼最高处,扶着冰凉的垛口,望着城下渐渐逼近的敌阵。
牛角号声仍在回荡,突厥兵的呐喊如浪涛般涌来,而他身后,是一万多双紧盯着他的眼睛。
新一天的攻防,就在这破晓的寒风里,拉开了序幕。
城砖上未干的血迹结了层薄冰,阳光下泛着冷光,仿佛在预示着这场厮杀,还远未到尽头。
一连三日,雁门城下的厮杀就没断过。
突厥人的云梯像疯长的藤蔓,一波波搭上城墙,又被隋军的滚木礌石砸得粉碎;城头上的箭雨密集如蝗,射得突厥兵抬不起头,可稍一松懈,便有悍勇的敌兵踩着尸身攀上垛口,随即又被乱刀砍翻。
双方的血混在一起,顺着城砖的缝隙往下淌,在墙根积成小小的血泊,很快又被新的厮杀覆盖。
城外的突厥人始终没能真正站稳脚跟,城内的隋军也杀得精疲力尽,每个人的甲胄上都溅满了血污,握着刀枪的手在寒风里止不住地抖,却谁也不敢后退——身后就是御驾,就是最后的防线。
第三日午后,战况正烈时,一支狼牙箭忽然穿透箭雨,“笃”
地钉在杨广脚前的城砖上,箭羽还在嗡嗡震颤。
离他不过咫尺之遥。
那一瞬间,周遭的厮杀声仿佛都远了。
杨广盯着那支箭,箭杆上的突厥狼头纹章刺得他眼睛生疼。
连日来强撑的镇定轰然崩塌,什么雄才大略,什么开疆拓土的梦想,什么帝王的威仪,都被这支冰冷的箭戳得粉碎。
他忽然想起当年平南陈、巡塞北的意气风,再看看眼前这困守孤城的绝境,一股巨大的恐惧与绝望攥住了他。
“父皇……”
身边的幼子杨杲被吓得哭出声。
杨广猛地蹲下身,将儿子紧紧搂在怀里,积压了三日的惊惧与疲惫终于决堤。
他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肩膀剧烈地颤抖,眼泪混着鬓角的汗水滚落,很快就把眼眶泡得红肿。
城头上的兵士听见哭声,都愣住了,回头望见那抹明黄的身影蜷缩着,一时间竟忘了厮杀,只有风卷着血腥气掠过,吹得龙旗猎猎作响。
远处,始毕可汗的怒吼仍在传来,攻城的号角声刺破长空。
而雁门城楼最高处,那位曾意气风的帝王,正抱着年幼的皇子,在漫天箭雨里,哭得撕心裂肺。
就在这时,原本晴朗的天空中突然炸响一声巨响,像天神挥斧劈开了云层,震得雁门城墙都嗡嗡颤。
厮杀正酣的双方士兵皆是一愣,下意识地抬头——只见战场上空不知何时悬着个庞然大物,正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