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春,也就是198x'年的四月,日内瓦还浸在阿尔卑斯山融雪带来的微凉里。
街边的建筑多是浅米色的老楼,窗台上摆着红色的天竺葵,楼下的咖啡馆支着帆布伞,穿风衣的人捧着热咖啡走过,偶尔能听见法语与英语交错的交谈声。
城郊的国际会议中心却少了几分闲适,浅灰色的建筑群方正而庄重,门口的旗杆上挂着各国旗帜,风一吹,旗帜展开的声响在安静的广场上格外清晰。
会议室内摆着一张巨大的椭圆形实木桌,桌面泛着冷光,绕着桌子摆着数十把深棕色皮椅,椅背上贴着白色标签,标注着参会国家的名称。
孟正平作为我方代表出席本次会议,座位列入其中,坐在首排。
孟呦呦则坐在他身后的辅助席位区,摆着三张临时小桌,她和另外两名同事分别负责记录、资料整理和实时翻译。
会上,双方唇枪舌战,有来有往。
孟呦呦作为后世人,对这次南疆边境自卫反击战有关于“违规武器”的指控定责结论有所了解——我方递交上去的全部证据均未被理事会列为A类证据。
图书馆里,孟呦呦坐在开着空调的自习室,站在故事的结尾,在史料书上看到了会议的结果,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波澜。
这一次,她坐在偌大的会议室里,身边是各色皮肤长相的人,孟呦呦注视着我方代表慷慨激昂地罗列证据、陈述观点。
孟呦呦坐在席下“冷眼旁观”,再一次看着“它”走向注定无法指控成功的结局。
她处在历史的悠悠长河中就如同沧海一粟,渺茫至极,她当然不会天真烂漫到以为凭借自己有限的努力就可以改变历史的轨迹。
只是,当她作为亲历者、见证者,一点点目睹着自己日夜整理的那些承载着鲜血与生命的证据被一条条反驳,会议结果逐步走向“迷途”。
她忽地感觉到呼吸困难。孟呦呦缓缓低下头去,纸上的字迹竟开始歪趔,横平竖直的笔画变得扭曲。
他去之前难道没想过那颗弹体的编号可能已经被损毁了吗?
他一定知道,孟呦呦无比地笃定。但他还是去了,义无反顾。
孟呦呦懂他,这好像是她第一次那么懂这个东西——叫做信仰。
就像在悬崖上,她执意要冒险再向前推进三十米的时候,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就算靠近了,录到的对话大概率都是密语,证据效力有限。可她也还是去了。
冗长而激烈的会议结束后,孟呦呦被西装革履的人流裹挟着走出大楼。她抬头望天蓝天,一朵朵白云漂浮,女孩嘴角挂着浅淡的微笑,轻声说:“我也努力了。”
他们用生命拿到的证据,最终只换来会议记录上一行冰冷的「需进一步核实」。
弹体上的编号被熔蚀得模糊不清,就像这段历史注定不会被清晰记载。中国军人,亦是她的爱人的热血渗进那枚弹体的螺纹缝隙里,而联合国大厅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照不出半点血色。
Y方的外交官义正言辞地说:“证据不足。”
他们没说谎——确实不足。
不足到只够填满一整页她们整理的相关阵亡人员名单;
不足到只够在瑞国实验室的报告上留下一行化学式——标注:「批次号未明」;
自此,日内瓦国际安全研究所的玻璃柜里,长久地陈列着一枚没有国家归属的弹体——它的标签只有简短的一行字:「198x-8y年间采集xx半岛某冲突区」
可当Y国连夜销毁某部队的通讯记录时;
当太平洋上某艘载着“化肥”的货轮在转运港滞留异常久时;
当国立法机构突然通过法案,斩断对Y国的化工供应链时……
那些被归入「未确认」档案的弹壳、录音和病理切片,正在无人知晓处,悄然撬动着战争的齿轮。
很多年后解密的卫星照片显示,Y军确实撤走了边境的特殊制剂仓库。
仓库的位置,和孟呦呦完成审讯工作后用红铅笔在地图上画下的圈,只差三百米。
这世上多的是算不清的账,历史从不用浪漫的理想主义结账。
有人赔上性命,只换回一个问号。
可正是这些问号,最终堆成了后来者的惊叹号!
孟正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他伸手拍了拍孟呦呦的肩。待她转过身来,男人问:“失望吗?”
孟呦呦看着父亲,认真反问道:“不应该失望吗?”
孟正平没有对此做出回答,只是道:“但这不是终点。”
…
同年六月,孟呦呦向组织郑重提交了重返前线的申请书。
吕医生按程序为她安排了系统的应激反应测试。前面的项目进行得十分顺利——蜂拥起伏的枪声、浓重扑鼻的血腥味以及强干扰战术监听模拟,孟呦呦一概冷静通过,表现得稳定而出色。她不仅能够直面各类战场刺激,在监听考核中的准确率更是达到了近乎完美的水平。从专业角度看,她已完全具备返回前线所需的心理素质与技术能力。
直到最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