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瞥见顾北的侧脸,那侧脸绷得像铁块,下颌线紧绷,显然也在忍着情绪。
“李铁柱,天启十六年春,护粮道遇漠北突袭!”
“他是个炊事兵,手里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就抱着粮袋往战壕里躲!”
“漠北兵的刀砍在他背上,他硬是拖着伤,把粮袋送到了前线!”
赵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最后粮没失,人却没了,尸体被找到时,怀里还抱着半袋没撒的粟米,背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名字一个个念下去,每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血淋淋的往事,都是镇北军将士的血肉与忠魂。
李全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起初只是指尖发颤,后来连整个身子都在摇晃,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浸透了里面的锦缎内衣,贴在身上像冰一样。
他在长安待了半辈子,听惯了朝堂上的粉饰太平,听惯了秦显等人对镇北军的污蔑,却从未像此刻这样真切地感受到那三万英灵的冤屈!
那些名字不是冰冷的刻痕,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等着儿子回家的老母亲的牵挂,是盼着丈夫归来的妻子的念想,是渴望父亲陪伴的孩子的期盼,却因为朝廷的昏聩、世家的算计,死得不明不白,连尸骨都未必能归乡。
“还有这个。”
顾北突然迈开脚步,走到碑的左侧,那里刻着“顾战”两个字,比其他名字刻得更深,笔画边缘还残留着当年凿刻时的石屑,显然是被人反复抚摸过,连岩石的纹理都变得光滑了些。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那两个字,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珍宝,声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
“我父顾战,天启十年,率三千骑阻漠北十万大军。”
“那时候朝廷的援军迟迟不到,粮吃完了就煮战马,战马吃完了就啃树皮,最后粮尽援绝,战死在漠北王庭。”
“我派人找了父亲十年,至今连尸骨都没寻回来,只带回了他当年用的那把断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道惊雷劈在李全耳边,目光如刀般剜向李全:
“李公公,你在长安享尽荣华,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暖阁大院,可知我北疆将士,是如何在雪地里啃树皮、冻饿而死的?”
“可知这些名字背后,有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哭到眼瞎?”
“又有多少孤儿寡母无家可归,只能靠乞讨为生?”
“可知去年冬天,有个老兵的母亲,为了给儿子送一件棉衣,徒步走了两百里,最后冻死在半路上,手里还攥着棉衣的衣角!”
李全“噗通”一声趴在地上,额头紧紧抵着冰冷的青石板,冰凉的触感透过额头传遍全身,却压不住心里的恐惧。
他声音带着哭腔,牙齿打颤:
“王爷息怒!”
“老奴……老奴知晓错了!”
“可陛下也是身不由己啊!”
“四大家族在朝中盘根错节,秦显掌着京畿兵权,东陵博管着朝政财政,陛下想护着镇北军,却……却力不从心啊!”
“上次您要的冬衣,陛下偷偷拨了三万件,结果被秦显扣下了两万,只给您送了一万件,陛下知道后,还偷偷抹了眼泪!”
“力不从心?”
顾北冷笑一声,笑声里裹着冰碴子,听得人心里发寒。
他弯腰,一把揪住李全的衣领,将他硬生生提起来。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李全能清晰地看到顾北眼底的血丝,那是积压了多年的怒火与悲痛,像两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还能闻到顾北身上的气息,有雪的寒气,有甲胄的铁腥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那是常年征战留下的味道。
“当年我三万弟兄饿死沙场时,他力不从心!”
“秦峰通敌卖粮,把粮食卖给漠北人时,他力不从心!”
“四大家族屠戮流民,把流民当成乱匪斩杀时,他还是力不从心!”
顾北的声音越来越高,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李全的心上。
“如今倒是想起给我封爵,想起让我回长安,他早干什么去了?”
“我弟兄们的命,北疆百姓的命,在他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
李全被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淌,糊了满脸,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