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听薛神医说道:“王爷,您可以去看看小王爷,他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又不肯吃草民的草药,怕是现在还没睡呢!”
“好!
你带本王去看他!”
萧何安语气急切。
薛神医叹了口气,才默默起身,朝外面走去。
萧何安大步跟随,一人一猫亦是紧紧跟随,这崇勋确实引起了柳青青的兴趣。
很快,就到了李崇勋的院子。
推开那扇虚掩的院门时,一股浓重的酒气混杂着药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不可闻地皱了眉。
院内杂草半人高,石阶缝里钻出青苔,显然是许久未曾有人精心打理。
正屋的窗纸破了几个洞,昏黄的烛火从破洞里漏出来,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像极了屋内人的挣扎。
“咳咳……”
薛神医刚要开口,就被屋里砸东西的巨响打断。
一只青瓷茶杯从窗内飞出来,在石阶上摔得粉碎,茶水溅湿了萧何安的靴面。
“滚!
都给我滚!”
少年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未脱的稚气。
却又裹着化不开的戾气,“谁再敢来烦我,老子就砸断他的腿!”
萧何安站在院门口,脚步像是被钉住了。
他记忆里的李崇勋总爱穿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系着玉带。
笑起来时眼角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纵马掠过长安街时,连春风都要为他停驻。
可此刻,从窗纸上透出的那个剪影,佝偻着背,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手边散落着好几个空酒坛,活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困兽。
薛神医叹了口气,低声道:“小王爷这几日都是这样,白天昏睡,夜里就喝酒砸东西。
房间和院子,他都不许下人收拾。
太医送来的药膏他全扔了,连褥子都被他剪得稀烂……”
话音未落,屋里又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紧接着是木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
门“吱呀”
一声被拉开,李崇勋坐着轮椅。
出现在门口,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他只穿了件半旧的青色里衣,领口歪斜着,露出嶙峋的锁骨。
曾经乌黑亮的头,如今乱糟糟地披在肩上,遮住了半只眼睛。
那双曾踏遍长安繁花、能在马背上弯弓射月的腿,如今却毫无知觉的成了摆设。
“又是你?”
李崇勋的目光扫过薛神医,最后落在萧何安身上时,突然像被针扎了似的缩了缩,“萧、萧何安?”
他的身子,猛地晃了晃,他慌乱地想关门,却因为动作太急,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砰”
的一声闷响,听得人心里紧。
“崇勋大表哥!”
萧何安快步上前想扶他,却被李崇勋猛地推开。
“别碰我!”
李崇勋像只炸毛的猫,用手肘撑着地面往后挪,眼神里的憎恶几乎要溢出来,“看到我这副样子,你很得意是不是?
当年那个跟在我身后喊‘崇勋哥哥’的小屁孩,如今成了权倾朝野的王爷,而我……我就是个废人!”
他的手死死抓着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全是泥土。
“你看啊!
你快来看啊!”
他突然抓起地上的酒坛,往自己腿边砸。
碎片溅起时划伤了他的手臂,他却浑然不觉,“这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废物!
你满意了?啊?”
萧何安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弯腰捡起一片碎瓷,指尖被割破了也没察觉。
温热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红点。
“不是这样的……”
他的声音有些颤,目光落在李崇勋木讷的腿上。
记忆突然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那年他才八岁,跟着父亲去城外的慈云寺上香。
回程时遇上了山匪,那些人拿着明晃晃的刀,把他们围在狭窄的山路上。
他吓得缩在父亲身后,只看见一个穿着月白锦袍的少年策马而来。
他手中长鞭如银蛇般甩动,三两下就抽落了两个匪徒的刀。
“别怕,有我在!”
少年翻身下马时,带被风吹散,墨色的长在风中飞扬。
那是十四岁的李崇勋,刚在武举中得了探花,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年纪。
他把萧何安护在身后,腰间的佩剑出鞘时出清越的龙吟。
可匪徒太多,其中一个从背后偷袭,刀锋直逼萧何安的后心。
“小心!”
李崇勋猛地转身挡在他身前,那把锈迹斑斑的刀,终究是落在了李崇勋的腿上。
萧何安记得那天的血,红得刺目。
染红了少年月白色的锦袍,也染红了山间的青石路。